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章
1983年,10月1号。
空军基地比往日更加喧闹,红色绸带随风飘扬,广播中不断传来喜悦的声音。
【空军一连成功击退侵边战机,捍卫了国家领土完整,特授予二等功表彰……】
大礼堂内。
林禾安坐在家属席上,目光注视着领奖台上的队伍,心中满是骄傲。
站在最前的男人身材挺拔,军装穿在他身上格外合体,天蓝色帽檐与立领更衬得他英气逼人。
广播里响起首长的声音:“一连连长陆庭深,在此次行动中表现卓越,带领全连完成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特此授予二等功勋章!”
台下掌声雷动,身旁的人凑近林禾安耳边喊道:“林妹子!你家陆连长真是帅呆了!你可真有福气啊!这是二等功呢!”
林禾安望着台上正接过勋章的陆庭深,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楚。
她和陆庭深从小一起长大,一年前刚领了结婚证。
婚后不久,陆庭深就被紧急召回执行任务,临走时还说:“禾安,等我回来就陪你去供销社买红糖。”
然而当他再次归来时,却显得无比陌生。
同行的战友告诉她,陆庭深因头部受伤患上了记忆障碍。
他忘记了她。
当林禾安回过神来时,表彰仪式已经结束,众人正朝礼堂外走去。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弯腰离开座位,快步追了上去。
礼堂外,林禾安找到了陆庭深的身影,急忙唤道:“陆庭深!”
她匆忙上前,却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下一秒,男人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锐利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黑如深潭。
“林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这冰冷的话语如同尖刺一般,狠狠扎进了林禾安心底,令她感到彻骨寒意。
她稳住身形,抬头看着眼前毫无表情的男人,脸色微微发白。
陆庭深从未这样对待过她,即使两人争吵激烈,他也只是气急败坏地说:“林禾安,你就仗着我对你好!”
如今,他不仅称呼她为“同志”,话语中更是没有丝毫温情。
这时,陆庭深的战友陈皓军连忙出声圆场:“连长,您就是太严肃了,这位可是咱嫂子,当初您没少在我们面前夸嫂子的优点呢!”
陆庭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淡淡回应:“我忘了。”
这三个字落下后,礼堂门口陷入一片寂静。
林禾安此刻的脸色已不能再用苍白来形容。
她紧握双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问道:“陆庭深,晚上回家吃饭吗?”
陆庭深扫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这几天我在国营饭店解决,你不用来找我。”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去,毫不犹豫。
林禾安望着他的背影,眼眶瞬间湿润。
自从陆庭深负伤归来的那天起,他就对她越来越冷漠疏远,甚至带着几分戒备。
她对此完全无计可施。
林禾安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卫生所,刚进门就听到有人喊:“林医生,有人找你打电话。”
林禾安脚步一顿,转身朝接线处走去。
“你好,我是军区卫生所林禾安。”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林医生,我是军医大的武明光教授,明天会有一批军医大学的学生到你们卫生所报到,请帮忙安排一下接待工作。”
武明光,军医大学的老教授,也是她曾经的授课老师。
林禾安连忙点头回答:“好的,武老师。”
挂断电话后,林禾安抛开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全身心投入到卫生所的工作中。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迈步朝家里走去。
回到大院时,林禾安看到家中亮着灯,心头忽然一颤。
陆庭深回来了?
一股喜悦涌上心头,让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快要走到门口时,却正好看到陆庭深和一个女人面对面站着,脸上挂着许久未见的温柔神情。
而更让林禾安心惊的是,这个女人她认识。
是比她低一级的学妹,莫晓霞。
听到脚步声,陆庭深转过头来,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
他语气冷硬地说道:“这是军医大学的莫晓霞,她的父母因公牺牲了。”
“她在军区学习期间会住在这里,你去给她整理一间房间出来吧。”
第2章
话语轻飘飘落下,却如雷鸣般震撼。
林禾安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心中莫名泛起刺痛。
她与陆庭深自小一起长大,对他再熟悉不过。
陆庭深一向冷淡疏离,从不对他人露出半分热情。
可此刻,他竟主动提出让别的女人住进家里?
心跳剧烈,仿佛要撞破胸膛,窗外的喧嚣都被掩盖。
林禾安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卫生所已经为学生们安排了宿舍,莫同志这样似乎不太合适……”
陆庭深脸色骤冷,语气更寒。
“别乱扣帽子,晓霞是烈士后代,在合理范围内给予帮助怎么就成了特殊待遇?”
林禾安愣住,另一边,莫晓霞怯生生地开口了。
“庭深哥,我去住宿舍就好,别为了我跟嫂子争执。”
陆庭深转头看向她,神情柔和下来:“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只需专心学习,将来进入卫生所帮助更多人,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
他转向林禾安,淡淡说道:“如果你觉得不适应,可以暂时回娘家住一阵。”
林禾安顿时语塞。
看着陆庭深脸上那抹淡淡的不耐烦,她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慌乱。
片刻后,她勉强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用力闭了闭眼,她最终妥协:“我去收拾房间。”
说完,林禾安匆匆离去,像是逃离一般。
进了房间,她倚着门,只觉手心冰冷。
她一直以为陆庭深只是失去了记忆,只要自己努力,总能让他恢复如初。
然而现实却远非如此简单。
在他的目光中,再也找不到往昔的痕迹。
林禾安心底泛起苦涩和酸楚,强忍泪水迅速整理好房间,然后走出房门。
然而门外只剩下莫晓霞一个人。
林禾安顿了一下,下意识问道:“陆庭深呢?”
莫晓霞带着微笑回答:“庭深哥说家里只有两个房间,又不想跟你同住,就回宿舍去了。”
她好奇地补充道:“嫂子,你和庭深哥还分房睡呀?”
林禾安脸色苍白,面对这样的问题,完全不知如何作答。
莫晓霞又继续说道:“庭深哥就是这个性格,不喜欢的事无论如何都无法强迫自己接受,你别怪他。”
林禾安注视着她,心底涌上一丝奇异的感觉。
这莫晓霞……未免太让人反感了些。
但她并未多想,只说道:“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明天上午八点半去卫生所报到,别迟到。”
说完,林禾安转身返回房间。
却没注意到,莫晓霞在她身后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直到躺在床上,林禾安才彻底卸下伪装,任由疲惫浮现。
曾经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已形同陌路。
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现在却变得无话可说……
她缓缓抬手捂住双眼,夜色透着凉意。
第二天清晨,林禾安刚起床便听见门外传来陆庭深的声音。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拉开房门。
只见客厅里,陆庭深将搪瓷缸递给莫晓霞:“你刚来,可能还不熟悉吃饭的地方,我从食堂给你带了早餐,吃完再出门。”
林禾安紧紧攥住门框,几乎能听到心碎的声音。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莫晓霞甜声甜气地问。
“庭深哥,晚上你真的要带我去见你爸妈吗?”
第3章
林禾安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陆庭深坐在椅子上,点点头说道:“我妈听说你来了,让你晚上到家里吃个便饭。”
莫晓霞这时瞥见站在卧室门口的林禾安,眨了眨眼问道:“那嫂子呢?她要不要一起去?”
陆庭深也看向了林禾安,目光只是匆匆一扫,他随意回答道:“她不用去了。”
这种冷漠的态度如同锋利的刀刃,深深刺进了林禾安的心里。
她愣愣地看着陆庭深,声音变得沙哑干涩:“陆庭深……”
然而面对他投来的陌生眼神,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只能勉强撑着自己的情绪,低声请求道:“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去看看我妈?”
陆庭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我只有短短一天的探亲假,没时间跑那么多地方。”
听到这话,林禾安嘴角的苦涩愈发浓烈。
她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即使用力掐住手心,声音仍然忍不住颤抖。
“陆庭深,从你家到我家不过五十步的距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的关系一直很亲密……”
话未说完,心中的酸楚已经涌上心头,让她无法继续。
陆庭深看着她痛苦的表情,突然怔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将这丝异样压下,语气生硬地说:“现在是新时代了,别再用旧社会那种娃娃亲的说法。”
林禾安抬起头注视着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难道陆庭深真的以为他们结婚是因为两家定下的娃娃亲?
当初父母疼爱自己,即便媒婆踏破门槛,他们始终只有一句话——
“我们家禾安的婚姻,必须由她自己做主。”
可是没过多久,陆庭深就带着三枚耀眼的勋章从部队赶回来。他甚至连家门都没进,就直接冲到了林家。
他跪在林禾安的父母面前,黝黑的脸庞写满了紧张不安。
“叔叔,阿姨,我想娶禾安!这是我获得的奖章,我每个月有105块钱的津贴,还有部队分配的房子,我可以给禾安一个安稳的生活,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当时的陆庭深,几乎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可如今,他却觉得他们的结合没有感情,只是遵从父母之命罢了。
这一刻,林禾安心中充满了荒诞的感觉。
距离陆庭深受伤回来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而此刻,她第一次感到疲惫不堪。
她直视着陆庭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周围人都清楚,你可以去问问。”
“最近我要在卫生所进行研究工作,暂时不会回家了。”
说完,她转身径直向外走去。
屋内,陆庭深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压抑。
这时,莫晓霞的声音传来:“庭深哥,那晚上你来接我吧?”
陆庭深回过神来,应声道:“好。”
军区第三卫生所内,林禾安穿上防护服走进了实验室。
她专注地观察着培养皿中的菌群变化,并在手中的笔记本上认真记录着数据。
没有人知道,第三卫生所早在去年就接到了一项重要任务,致力于研发专门针对“出血热”的疫苗。
今年年初,在团队不懈努力下,这项研究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而林禾安正是此次研发小组的副组长。
她待在实验室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长,原因很简单,几年前的一场手术意外导致她的右手神经受损,再也无法使出足够的力气。
因此,在精细操作和手术方面她难以贡献更多,只能通过加倍投入记录与研究来弥补不足。
这样才能避免拖累整个团队。
门外忽然传来呼唤声:“林医生,张主任请您过去一趟。”
林禾安合上笔记本,朝外走去:“来了。”
刚走到楼梯口,她就遇到了一群军医大学的学生。
恰巧莫晓霞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
“庭深哥跟我关系特别好,他说了,等他手头的事情忙完,就会打报告申请和林禾安离婚……”
第4章
莫晓霞的话还没出口,就对上了林禾安那双清澈的眼睛。
所有的言语瞬间停滞在喉咙里。
明明林禾安还站在楼梯下的台阶上,比她矮了一头,可她却莫名地慌了神,脸色发白。
她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嫂……嫂子。”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林医生。”
林禾安紧握着双手,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径直向上走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那些学生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人不满地瞪着莫晓霞:“这下好了,林医生肯定以为我们和你一起说她坏话,以后要是报复我们怎么办!”
莫晓霞连忙摆手:“不会的……”
“不会?你不是说林医生心胸狭窄又蛮横无理吗?”
莫晓霞顿时说不出话来。
林禾安站在三楼走廊,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崩塌。
如果是在半年前,有人告诉她陆庭深要跟她离婚,她只会觉得荒唐可笑。
但现在他的态度,却让她开始怀疑起来。
离婚……
这两个字一浮现,林禾安的眼眶便湿润了。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办公室的门开了。
张旭日走出来看见她,愣了一下。
“禾安?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林禾安赶紧压抑住情绪,低声说道:“抱歉,张主任,我……”
张旭日抬手制止了她的道歉,严肃地说:“还有十天就要进行疫苗的临床试验,我希望你能暂时放下个人的事情,全身心投入工作。”
林禾安心头一颤,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张主任。”
张旭日看了一眼手表,又补充道:“我现在要去市里开会,顺便告诉你之前托我打听的事我已经查到了。”
“像你爱人这种状况,目前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靠他自己努力以及你的帮助。”
“林禾安同志,陆同志是人民的好战士,如果他有什么错处,你要及时引导他改正。我听说今天早上他亲自送了一个陌生女孩到卫生所,还特意安排让那女孩到你手下实习?”
林禾安顿时怔住了。
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被送来的女孩就是莫晓霞,但陆庭深居然主动提出要把莫晓霞安排到自己手下……
林禾安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陆庭深一向坚持原则,从不因私情谋取利益,甚至当初她参加卫生所考试时,都隐瞒了与陆庭深已婚的身份,生怕影响他的声誉。
可为了莫晓霞,他竟然破例向卫生所的人打了招呼!
这一刻,林禾安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和这样的陆庭深,还能回到从前吗?
张旭日赶着去市里的班车,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林禾安站在原地许久,才带着满腹的心事返回实验室。
晚上下班后,林禾安走出卫生所,犹豫再三,还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她想和陆庭深把事情谈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
然而回到家,迎接她的却是一片漆黑。
看着门上的锁,林禾安这才想起,陆庭深早上说过要带莫晓霞回家看看。
从这里到榕溪村,来回至少需要三个小时。
林禾安心里泛起苦涩,看来这次,连老天都不肯帮她。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围墙根下一个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箱子上印着“中国空军”四个大字,正是陆庭深去空军基地报到时发的行李箱。
林禾安快步走过去,发现箱子的拉链开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沾满了污水。
而那些纸张上,写满了他们相爱时陆庭深寄给她的信!
正当林禾安呆立在那里时,身后传来了陆庭深的声音。
“晓霞,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你就安心住下来,不用管别人怎么说。”
林禾安猛地回头,看到巷子里陆庭深和莫晓霞的身影,心中燃起一团怒火。
“陆庭深,我绝不允许她继续住在家里!”
第5章
陆庭深停下了脚步,他隐在阴影里,周身散发的寒意让林禾安心底发颤。
他语气淡漠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林禾安用力掐住掌心,靠疼痛才勉强稳住情绪。
可她终究没忍住,指着地上那只箱子,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这些明明放在我们房间床底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陆庭深看向那个箱子,眉头不自觉皱起。
莫晓霞怯生生地躲在陆庭深身后,低声解释道:“庭深哥,是我弄错了。”
“我下班后在家等你时打扫卫生,以为这箱子是不要的东西。”
陆庭深抿了抿嘴唇,随后转向林禾安,语调依旧冷硬:“晓霞不是故意的,箱子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拿回去洗一下就好。”
林禾安猛地咬紧嘴唇,甚至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句话如同石子投入湖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垂下眼帘,望着地上散落的纸张,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禾安,端午安康,我给你寄了粽子,部队发的肉粽,特别香。】
【禾安,快入冬了,我想攒钱买个半自动洗衣机,这样你就不用手洗衣服了,别拒绝,不然冻伤了手我会心疼。】
【禾安,今年我要参加阅兵,等我立功回来娶你。】
【禾安,我想你了。】
陆庭深曾经的感情表露得如此直白,即便是在人们都含蓄的那个年代,他也从不曾掩饰自己的心意。
但现在,他却说这些东西不重要……
事实上,如今变得不重要的,又何止是那些信件?
林禾安心头一酸,眼睛像被针刺了一样生疼。
她蹲下身子,一片片从污水中捡起那些纸张。
看着她的举动,陆庭深心里莫名泛起一阵不适。
过了许久,林禾安终于站起来,抬眼看向陆庭深,清澈的目光仿佛星辰般闪动。
这一眼竟让陆庭深的心跳乱了节奏。
紧接着,他听到林禾安平静地说:“你不是一直想递交离婚报告吗?那就尽快吧,我不会纠缠你。”
陆庭深顿时愣住了。
林禾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自从陆庭深失忆以来,这还是林禾安第一次完全无视他,这种感觉让他一时难以适应。
莫晓霞却显得很高兴,等林禾安走远后,她兴奋地开口:“庭深哥,你不是早想跟她离婚吗?现在嫂子自己提出来,你也不用……”
陆庭深突然皱起眉头,语气低沉:“谁说我打算和她离婚?”
莫晓霞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庭深。
陆庭深盯着那个箱子,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望向林禾安离开的方向,语气复杂:“我只是记不起过去,并不代表我要否定过去。”
他转头看向莫晓霞,语气变冷:“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嫂子,而你,只是我的妹妹。”
月光下,莫晓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另一边,林禾安回到卫生所宿舍。
看着手上沾满污渍的纸张,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展平,压在桌上的透明玻璃下。
与陆庭深相伴这么多年,她能留下的回忆,竟然只剩这些了。
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内心空荡荡的。
这一夜,毫无声响。
第二天,林禾安端着从食堂打来的早餐刚走到卫生所门口,就看见陆庭深站在那里。
他穿着整齐的空军制服,在阳光下更显英俊挺拔。
林禾安凝视着他片刻,随即默默移开视线。
不管怎样,这个人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她强压下心底涌起的刺痛,准备直接从陆庭深身旁经过。
却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林禾安同志,上级有命令,你需要配合空军一连外出三天。”
第6章
林禾安停下脚步。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开口:“可以告诉我这次任务的内容吗?”
陆庭深神情严肃:“具体任务内容需要保密,不过目的地是东海那边。”
听到“东海”两个字,林禾安心头微微一震。
东海正是陆庭深受伤的地方,她一直想不通,像陆庭深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而他的队友对此也总是讳莫如深……
林禾安低头思索片刻,才答道:“好,不过我需要回去准备一些东西。”
陆庭深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口说道:“没问题,我的车就在外面,等你一起出发。”
林禾安没有多言,转身回到了宿舍。
其实要带的东西并不多,主要是那些关于疫苗研究的资料。
收拾完毕后,林禾安拿起了那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帆布袋。
当她看到袋子里那个干净的铁饭盒时,不禁愣了一下。
当年陆庭深考上军校,离家一千多公里远。
因为陆家父母身体不好,林禾安主动提出带着他们做的家乡菜,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看望陆庭深。
那时陆庭深的战友还打趣他:“陆哥,你这媳妇对你可真好啊。”
陆庭深非但不恼,反而得意地扬起头:“那是我有福气,你们就羡慕去吧!”
林禾安怔了好一会儿,才将眼中的湿润压了下去。
她取出饭盒,背起包走出了宿舍。
卫生所外,一辆褐绿色的BJ-212停在路边。
陆庭深站在车旁,一眼就看到了走来的林禾安。
看着林禾安背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一步步走近,他心中莫名一动。
这一幕,仿佛在哪里见过很多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等林禾安走近,陆庭深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林禾安刚想回答,却在看到副驾驶座上的人时,笑容僵住了。
莫晓霞坐在那里,朝她眨眨眼:“嫂子,我有点晕车,能不能让我坐前面?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陆庭深注意到林禾安的表情变化,下意识解释道:“这次行动,你需要一个人协助你。”
“她经验不足,很多事情可能得麻烦你多指导一下。”
林禾安看着他极力维护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拉开后车门,坐了上去:“那就出发吧。”
陆庭深原本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露出悲伤的表情,然而此刻,看着林禾安平静的模样,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也感到有些别扭。
他垂下眼帘掩住情绪,从另一边上了车,朝着基地驶去。
一路上,车里除了莫晓霞叽叽喳喳的笑声和陆庭深偶尔的回应,后座的林禾安仿佛成了空气。
她看着车子开进基地,心中感慨万千。
曾经两人感情深厚的时候,为了避嫌,她从未要求进入基地参观。
而现在,她坐着陆庭深的车进来,却已是物是人非。
陆庭深的车一直开到了宽阔的停机坪,那里停着一架运10。
巨大的机翼遮挡了头顶的阳光,带来一种压迫感。
陆庭深开口道:“这次任务规模较大,参与人员和物资较多,单靠战斗机无法完成运输任务。”
这是陆庭深受伤后第一次如此平和地与她交谈。
但林禾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陆庭深抿了抿嘴唇,缓缓开口:“关于那些谣言,我……”
“连长!”
远处传来的热情呼唤打断了陆庭深的话。
林禾安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发现是个陌生的士兵。
陆庭深的战友她大多见过,但这个抱着大包小包的人,她确实不认识。
还没等陆庭深开口,那人便看见了莫晓霞,眼睛顿时一亮。
“莫同志也来了?上次在东海多亏了您照顾连长,他才能恢复得那么快!”
莫晓霞朝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瞥了陆庭深一眼,然后说道:
“别这么说,要不是庭深哥当时奋不顾身救了我,我也不会有今天。”
第7章
听到这句话,林禾安感觉如同跌入冰窟。
她慢慢将目光转向陆庭深,那张平静的脸让她心如刀绞。
原来,他变成这样竟然是为了救莫晓霞?
为了莫晓霞,他失忆了,忘记了他们多年的情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的模样。
而现在,他还打算让莫晓霞住进家里,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照顾她?
林禾安紧握双手,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个看起来不太熟悉的士兵这时才注意到林禾安,愣了一下问道:“陆连长,这位是谁?”
陆庭深正要回答,却被林禾安冷冷打断:“我是卫生所的医生,林禾安。”
陆庭深微微一怔,随即皱起眉头。
她这番刻意疏远的话,是想和自己划清界限吗?
想到这里,陆庭深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于是索性闭口不言。
不久后,空军一连的人陆续到齐。
不少人见到林禾安都热情地打招呼。
“嫂子,好久没见你去找陆队了。”
“之前你给我们带的烙饼,我们都惦记着呢。”
林禾安微笑着准备回应,却被陆庭深冷声打断。
“注意纪律,别乱称呼,赶紧带上东西上飞机!”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明白陆庭深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只有林禾安隐约猜到了原因。
他们已经快要离婚了,这声“嫂子”确实不太合适。
她勉强对他们笑了笑:“这次任务我作为随行医生参与,以后叫我林医生就好。”
话音刚落,陆庭深的脸色更加阴沉。
但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朝飞机走去。
部队纪律严明,很快所有人都坐好了位置。林禾安第一次坐飞机,面对腰部的安全带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她刚抬起头,就看见陆庭深和莫晓霞坐在同一排,正在耐心教她如何系安全带。
尽管她早已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她和陆庭深再无关系,但这一幕还是让她的胸口隐隐作痛。
在陆庭深察觉到她的视线之前,她默默转过头,依照别人的方式系好了安全带。
飞机缓缓起飞,经过短暂的颠簸后,穿过了云层。
这时,陆庭深站起身来,扶着座椅沉声说道。
“今天早上六点,我接到上级命令,东海海域发现不明大型船只靠近,要求空军一连前往支援。”
“我们的首要任务不是驱逐敌方,而是确保附近渔民的安全,听明白了吗?”
客舱里的战士们顿时士气高涨:“听明白了!”
林禾安看着神情严肃的陆庭深,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激荡。
这就是人民的子弟兵。
不论是海军还是空军,只要祖国需要,他们必定挺身而出!
恰在此时,陆庭深的目光投向了她。
林禾安心头一颤,随后坦然对他弯了弯眼睛。
无论陆庭深在感情中如何表现,至少在忠诚于人民这一点上,他无可挑剔。
林禾安冲他一笑后,低下头从帆布包里拿出笔记本,专心致志地比对研究数据。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嫂子,这是什么呀?”
林禾安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合上了本子。
却见莫晓霞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嫂子,你是防着我吗?”
这句话不大不小,刚好被机舱里的人听见。
看到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林禾安脸色骤冷。
她盯着莫晓霞冷冷开口:“你也是军医大学的学生,难道你的老师没告诉你研究数据属于保密内容吗?”
莫晓霞对上她清澈的眼神,脸色瞬间尴尬,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研究数据。”
但她垂下的目光依旧在林禾安的本子上反复打量。
林禾安不愿与莫晓霞继续待在一起,便把本子收进包里准备换座位。
可就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飞机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林禾安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前猛地扑去。
“小心!”
陆庭深急忙喊道,林禾安下意识伸出手,却发现他身形一闪,竟然径直奔向了莫晓霞!
林禾安扑了个空,整个人重重摔向舱门处。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陆庭深紧紧抓住莫晓霞的身影……
第8章
迷糊间,林禾安仿佛听到耳边有声音在轻声嘀咕。
“她怎么还没醒?不是说伤得不重吗?”
“抱歉,林禾安同志……”
头痛如裂,伴随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语调,林禾安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慢慢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空荡,只有白绿相间的墙壁和半掩的窗户。
窗外树影摇曳,林禾安不禁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幕。
陆庭深……
泪水止不住地浸湿了枕巾。
或许从他失去记忆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林禾安急忙擦去眼泪,却摸到了头上缠着的绷带。
陆庭深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林禾安按着太阳穴发呆的模样。
他的心中掠过一丝异样,随后快步走到床边,放下手中的搪瓷缸。
“我刚从外面的国营饭店打了些粥,医生说你只能吃清淡的东西。”
林禾安抬眼看去,却发现对方脸上再无往日熟悉的神情。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麻烦陆连长了。”
这一句“陆连长”,瞬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好远好远。
陆庭深紧握双拳,强压下心中的莫名烦躁。
他语气生硬地说道:“我知道你怪我在飞机上救了莫晓霞,但当时她的状况更危急。”
看着林禾安苍白的脸色,陆庭深终究放缓了声音。
“林禾安,为人民服务、帮助群众,难道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
他注视着她,眼神如同以往无数次向她撒娇时那般真挚。
然而这一次,林禾安只觉得身心俱疲,内心竟泛不起多少涟漪。
她缓缓移开视线,再次望向窗外:“陆庭深。”
这一声呼唤出口,陆庭深立刻绷紧了神经,接着便听见她轻轻问道:
“离婚报告你写好了吗?”
陆庭深愣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他万万没料到,林禾安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
他猛地站起身,四条腿的木凳被带翻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陆庭深冷冷道:“现在还在执行任务期间,我没心思跟你谈这些,你自己冷静冷静吧。”
听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林禾安连流泪的力气都失去了。
许久之后,病房里才传来一声低叹。
接下来的几天,陆庭深再也没有出现在医院。
而那天傍晚他带来的粥,林禾安一口也没动。
出院那天,林禾安独自一人离开。
经过多方打听,她才找到了部队安排的住处。
还没进门,就看见莫晓霞提着东西从楼道里走出来。
她看到林禾安也是一愣,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慌张,结结巴巴地说:“嫂子,你出院啦?怎么也不让庭深哥来接你?”
林禾安懒得与她争辩,目光扫过她手里拎着的衣服。
当看到衣服上的那一杠三星肩章时,她的心狠狠一揪。
那是陆庭深的衣服。
莫晓霞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缩了缩手,解释道:“嫂子,你住院这几天,我看庭深哥的衣服没人洗,就想帮忙……”
林禾安闭了闭眼:“随便你。”
说完,她径直朝楼上走去。
莫晓霞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然后匆匆离去。
林禾安走进自己的房间,看到桌上放着的帆布袋,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走过去打开包,心跳突然停滞了一拍。
包里只有换洗衣物,那个用来记录数据的本子却不见了踪影!
第9章
林禾安望着丢失的包,心中满是无法抑制的慌乱,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些关于“出血热”的研究资料,每一个数据都是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如今却因她而遗失。
她呆滞了片刻,随即像被电流击中一般,迅速跑向楼下门卫室。
“大爷,我丢了一些重要东西,想问问最近有没有陌生人进来过。”
守门的大爷表情严肃:“姑娘,这里住的都是国家工作人员,你可不能随便怀疑他们偷你的东西!”
林禾安感觉脑袋一阵发昏,正准备继续询问时,身后传来了陆庭深的声音。
“林禾安,你在做什么?”
林禾安转过身来,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陆庭深,我的资料丢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陆庭深从未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皱眉沉思,语气变得低沉:“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禾安轻轻咬了下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的‘出血热’实验数据不见了!”
听到“出血热”三个字,陆庭深的脸色也骤然阴沉下来。
他清楚记得那次传染病救援行动,也知道林禾安正在研发的疫苗有多么关键。
思索片刻后,他说:“因为你的伤势,我们已经耽搁了一天,现在所有人都在停机坪等我们,我陪你挨个问一问吧。”
就在这一瞬间,林禾安心头闪过莫晓霞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拉住了陆庭深的手臂。
“是莫晓霞!一定是她,今天上午我看见她从宿舍出来,还说帮你洗衣服……”
陆庭深的目光冰冷刺骨,“就凭这一点,你就断定是莫晓霞拿走的?她拿这些数据能有什么目的?”
他的质问如同利刃,将林禾安接下来的话全部切断。
陆庭深盯着她,语气坚定:“这几天莫晓霞为我们做了多少事大家都看在眼里,为了你一句毫无依据的猜测,让我去质疑她的人品,我做不到。”
林禾安缓缓松开抓着陆庭深的手,苦涩一笑:“不管怎样,你从来都不会相信我。”
这句话让陆庭深的眼皮微微一跳。
不等他回应,林禾安已经转身离去。
直到他们登上飞机离开东海海域,林禾安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下了飞机,林禾安没有理会任何事情,径直走向张旭日的办公室。
推开门,张旭日正坐在办公桌前,脸上刚浮现的笑容立刻僵住,被林禾安的话震得不知所措。
林禾安直接说道:“张主任,我想再次进入隔离区。”
张旭日的脸色瞬间变了。
“相关数据不是已经整理好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再去隔离区?”
林禾安闭上眼睛,声音沙哑:“那些数据……被我弄丢了。”
此言一出,张旭日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你……”
林禾安咬紧牙关:“张主任,谁犯错谁负责,距离临床试验只有五天时间,不能再拖延了。我熟悉隔离区的流程,不会有危险的!”
张旭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不会有危险?三个月前你们进去多少人,最后出来又有几个?林禾安,实在不行我可以向上级申请延迟临床试验,绝不能拿生命开玩笑!”
林禾安的眼眶突然湿润,沉默许久才哽咽着开口:“张主任,如果我们推迟试验,那隔离区里的患者该怎么办?”
办公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张旭日握着笔的手止不住颤抖:“好吧,我给你开条子,你去后勤部领取防护服。”
林禾安的心脏猛地一颤,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秒,她又开口道:“我还希望您能批一份报告。”
“什么?”
“我和陆庭深的离婚报告。”
第10章
办公室内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过了好久,张旭日才用沙哑的声音开口。
“报告我可以签字,但部队那边能不能通过就不好说了。”
林禾安轻轻点头:“我明白,主任您费心了。”
张旭日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离婚申请递给林禾安:“那你在这里签个字吧。”
林禾安盯着签名的位置,手中的钢笔却像有千斤重一样难以举起。
她忽然想起当初领结婚证时陆庭深满脸的喜悦,他甚至在工作人员面前大胆牵起她的手。
“以后我们就是合法夫妻了,牵手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思绪拉回现实,林禾安用力眨了眨眼,努力不让情绪失控。
她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但由于受伤的手,字迹显得有些歪斜。
随后放下钢笔,拿起那张防护服的条子,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一个小时之后,隔离区外。
张旭日戴着口罩,声音中带着严肃:“林禾安同志,防护服只能支撑五个小时,别忘了时间,一定要平安出来。”
林禾安感受到他的关心,郑重地点了点头:“张主任,我记住了。”
林禾安拉好最后一层拉链,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隔离区。
进入大门后,眼前的景象如同炼狱一般。
担架床上躺着许多病人,他们一个个烧得满脸通红,还有人身上出现了红疹。年长者还能忍耐,可那些孩子明明痒得难受,却被大人按住不让他们抓挠,急得大哭不止。
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来回忙碌,为患者分发药物。
林禾安在最近的一位病人前蹲下,翻开他的眼睑仔细查看,然后对旁边的工作人员说道:“准备抽血工具和记录设备。”
那位工作人员听到后愣了一下:“你打算在这里分析数据?”
林禾安坚定地点点头,她记得大量关键数据,只要获取几个重要指标,就能立即着手研发疫苗。
然而这样一来,五个小时显然远远不够……
林禾安闭了闭眼睛,不再多想。
下午四点,隔离区的大门仍然紧闭。
张旭日看了看手表,走到大门旁边,拿起电话拨通了内线。
“林禾安同志呢?防护服快要失效了,让她赶紧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林同志已经感染了病毒……”
张旭日站在原地,手中的听筒直接滑落到了地上……
三天后,空军基地。
陆庭深站在司令办公室里,目光死死盯着桌上的那份离婚申请,脸色阴沉得可怕。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上级,冷冷地开口。
“这份报告我不会签字,我要亲自去找林禾安同志好好谈一谈。”
说完,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然而上了车后,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车子在卫生所门前猛地停下,陆庭深跳下车匆匆朝林禾安的办公室跑去。
刚到门口,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交谈声。
“你放心,这是林禾安亲自整理出来的数据,只要我们抢先做出疫苗,她说什么也没用了!”
陆庭深瞳孔骤缩,猛然推开了门。
只见办公室里只有莫晓霞和一个年轻女孩。
看到他闯进来,两人都吓得脸色苍白。
看着莫晓霞手里拿着的那一叠纸,陆庭深瞬间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他立刻想起了东海海域那次,林禾安拉着他的手臂据理力争的模样,心中顿时刺痛不已。
他走到莫晓霞面前,一把夺过那些纸张,冷冷地说道:“今天之内,收拾东西,给我滚出我家!”
看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莫晓霞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陆庭深攥着那叠纸,脑海中浮现出林禾安那天脸色惨白说出的话。
“无论如何,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不知为何,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庭深急忙下楼,正好碰上张旭日。
他眼睛一亮,赶忙问道:“张主任,林禾安呢?我找到了她丢失的数据,我……”
张旭日看着陆庭深手中挥舞的笔记,神情平静得令人害怕:“太晚了。”
陆庭深愣住了:“什么意思……”
下一秒,张旭日缓缓侧过身,痛苦地捂住脸。
“今天凌晨四点,林禾安同志因感染出血热引发了严重并发症,已经……无法回来了!”
第11章
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句话如同尖锐的刺,直直扎进耳中。
脑海中突然涌起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天昏地暗。
一幅幅画面猛然浮现眼前。
看着两个人的模样,从青涩到熟悉,陆庭深心中一震,泪水悄然滑落。
他记起来了!
林禾安,是他从小倾心的人,他的妻子,从来都不是陌生人。
“林禾安在哪里?我要见她!”
心底骤然升起强烈的恐惧,陆庭深不停地摇头,执意要往外走。
“陆连长,请冷静一点!”
旁边的人急忙上前拦住他。
“隔离区全是重症患者,你进去会被感染的!”
但此刻的陆庭深,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他只是固执地盯着隔离区的方向,双眼通红,拼尽全力向外冲去。
仿佛有一种本能深深刻在心底,驱使着他走向危机四伏的感染区,只为见到他的妻子。
他的禾安,承受了那么多委屈,如今生死未卜!
他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他已经想起了一些关于他们的过去,告诉她自己回来了。
他不能再继续伤害她。
常年在部队训练的他,显然不是周围医生能够阻止的。
最终,张旭日狠下决心,咬牙说道:“陆连长,就算你要去,没有多余的防护服,至少戴上口罩吧!”
陆庭深的创伤性失忆治疗他全程参与,深知这对夫妻的不易。
眼下的情况,显然记忆已经恢复。
他无法,也实在不忍心再阻拦。
戴上了层层叠叠的棉布口罩,几乎透不过气来。
陆庭深再也等不及,直接驱车冲向隔离区。
穿着全套防护服的护士带着他往里走。
途中,一排排简易行军床上躺着痛苦呻吟的人,令人难以直视。
一颗心,随着这阵阵哀嚎被紧紧揪住。
她,是不是也这样难受?直到最后一刻?
这一路漫长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终于来到最里面的病房,推开房门,只见林禾安躺在床上,毫无声息。
他愣在那里,眼眶泛红,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林禾安同志处于休克假死状态,快去告诉外面的人,她还活着!”
这句话如同福音,将陆庭深濒临崩溃的理智拉回现实。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却发现林禾安脸色苍白,缓缓睁开了眼睛!
“禾安!”
陆庭深几步上前,牢牢抓住她的手。
滚烫的温度让人惊慌!
林禾安的小脸因高烧而涨红,却没有一丝血色。
心里像是被狠狠割了一刀,疼痛得喘不过气。
陆庭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哽咽着说:“禾安,你醒醒,是我,我回来了!”
听到那若有若无的熟悉声音,林禾安眼皮微微颤动,艰难睁开双眼。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庭深?”
林禾安怔住了。
眼前的这个人戴着口罩,但那分明的眉眼却如此熟悉。
像极了陆庭深。
不是那个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陆连长,而是她的丈夫陆庭深。
可是,这样的陆庭深只可能出现在梦里,或者只是幻觉。
陆庭深早已厌恶她至极,怎么可能来看她?
长久压抑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你长得真像……我的丈夫,看来……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林禾安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大脑会出现幻觉。
这是自我保护机制,为她编织一个甜蜜的梦境,让她走得轻松一些。
陆庭深眼中闪过一丝颤抖,迅速摘下口罩。
“禾安,是我,我回来了,我想起了所有。”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林禾安失神般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
她笑了,笑得满足。
“好,你来了……”
话音刚落,又猛地摇头。
“不对,这是幻觉,你怎么可能会来看我?”
“你明明恨死了我。”
即使认定这是自己的幻觉,林禾安仍竭尽全力将他推开。
“庭深,我有病,别靠近我。”
不管这是真是假,她都不愿让陆庭深被感染。
这种疾病太痛苦了。
她太疲惫了,即便用尽全力,也无法推动陆庭深分毫。
然而,他的灵魂却在这轻微的一推中碎成了渣。
“禾安,我不恨你,我爱你,你是我的妻子,我全都想起来了。”
什么传染病,什么隔离,他已经顾不上了!
下一秒,他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吻上她滚烫的唇。
第12章
吐出的气息犹如滚烫的风拂过。
林禾安稍稍一怔,迷蒙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清醒。
“庭深……真的是你吗?”
“是我。”
陆庭深紧紧拥抱着她,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禾安,我回来了!”
“你还记得我吗?”
林禾安心头一阵雀跃,但很快又沉寂下来。
她虽然欢喜,却无法长久地沉浸在喜悦之中。
周围的景象开始旋转,视线渐渐模糊,她的时日无多。
“庭深……临终前能再听你说一次爱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将我们拆散?”
陆庭深双眼通红,声音颤抖不已。
“不会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你会好起来的!”
林禾安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笑着附和。
“好……我相信你……”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相信……”
尽管如此,话语间却带着孩童般的天真。
她对自己的状况最为清楚。
林禾安咬住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她加快语速:“庭深,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家里有红花油……是我在县城找中医买的,你训练受伤的时候可以用。”
“天气转凉了,我让胡婶帮我缝了毛护膝……别忘了用……”
林禾安竭尽全力,把所有能想起的事情一一叮嘱。
然而这些细致入微的关怀,就像锋利的钩子,句句刺进陆庭深的心里,让他痛彻心扉。
“禾安……”
陆庭深紧紧搂着怀里那滚烫的身体,却感觉像是捧着一把细沙,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流失。
“禾安,别走,别离开我!”
他悲痛欲绝的哀求,每一个字都钻进林禾安的耳中,但她已无力回应。
所有该交代的事情都已说完,眼前的景物却开始重叠。
层层叠叠的画面模糊不清,唯有陆庭深眼角闪烁的泪光格外清晰。
这可不行。
她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庭深,大丈夫顶天立地……你是军人,流血流汗都可以……”
“但是不能哭……”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阵阵轰鸣。
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好,我不会哭。”陆庭深闭上眼睛,眼泪却更加肆意地流淌。
越是擦,眼泪越多。
林禾安有些焦急,心里还惦记着母亲。
她的母亲独自把她抚养成人,还没来得及享福。
她走了,母亲定会承受不住。
“庭深……我的母亲年纪大了,别告诉她……求你帮我,照顾好母亲……”
陆庭深不停地点头:“我会的!她不只是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
陆庭深的父母早已在大饥荒时离世,多年来,林母一直视他为亲生儿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林母,偏偏是林禾安。
对他最好的人,他全都忘记了。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只能一次次承诺,一次次恳求。
“禾安,别走。”
然而恳求终究无法改变命运。
“真好。”
看着眼前的人影逐渐模糊,林禾安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庭深,这辈子,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可是你不行,你要好好活下去,找个你喜欢的人,继续过日子……”
话未说完,面前便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的手无声地垂下,落在床边。
仿佛她短暂一生的落幕,令人唏嘘感叹。
感受到怀中的人没了动静,陆庭深的心也随之破碎。
即便身处险境执行任务,他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害怕与绝望。
他真的,弄丢了自己最爱的人。
“禾安!——”
第13章
第二天,凌晨。
军营的起床号将在五点半响起,所有人需要准时开始训练。
此刻才刚过三点,月亮依旧高悬天际,藏在厚重的云层后,夜空中星星稀疏难寻。
陆庭深静静地站在走廊上,指尖燃起微弱的火光。
一阵风拂过,将那缕缓缓升腾的青烟吹散,消弭于无形。
他的指尖忽明忽暗,一截燃尽的灰烬掉落下来。
它轻轻摔在地上,碎成几片,散落在四周。
旁边的烟灰缸早已被烟头填满,几乎找不到空隙。
陆庭深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这样毫无节制地抽烟,还是两年前的事。
那时边境局势紧张,敌方挑衅不断,他们执行任务时陷入被动局面。
当时的形势十分棘手。
为了找到应对策略,他和参谋长在这样一个夜晚对坐,抽了一整夜的烟。
那次之后,他几乎染上了烟瘾,但因为林禾安的一句话,他硬生生克制住了,并成功戒掉。
她曾说:“庭深,我不想看到你抽烟。”
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时间,在记忆深处浮现,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明明一切都历历在目,为何他会将如此重要的回忆彻底遗忘?
每当想到林禾安,心中总会泛起阵阵隐痛。
这种感觉就像钝刀刮骨,一点点撕裂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伤口触目惊心,鲜血直流,逐渐腐烂,却无药可救。
“陆连长。”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他转头看去,是研究院的张旭日。
对方快步走来,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早点休息吧,你的身体要是垮了,等禾安醒来看到,会心疼的。”
林禾安并没有去世,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即便如此,她的生命也仅靠最后一口气维系。
目前还没有研究出有效的治疗方法,这口气能维持多久,甚至是否会消失,只能听天由命。
张旭日轻叹一声。
“禾安提出的方案,我觉得可行,现在已经进入试验阶段了。”
“你看,你进去一趟都没被感染,老天爷似乎不想让你们分开。”
“等结果出来,她一定会获救的。”
林禾安留下的最后一份报告,字迹歪斜,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纸。
这是她设计的治疗方案,而这一方向此前一直被忽略。
她的字迹难看至极,每一笔都显得颤抖而扭曲,或许是因为手上的伤势,又或者是因为身体已经到达极限。
尽管承受着委屈,遭受无端的陷害与抛弃,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依然牢记自己的职责。
陆庭深双手捂住脸,用力揉搓了几下。
他的声音从指缝间透出,随风飘散。
“她一定会没事的……”
如果真的必须有一个人离开,那么这个人应该是他陆庭深。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把林禾安逼到这种境地,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如果当时执行任务时再谨慎一些,就不会中埋伏,也就不会忘记保护她。
如果后来他不那么顽固,愿意倾听她讲述过去的事情,也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
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他。
传呼机发出“滴滴”的声响,是保卫部门值夜班的同事打来的。
“陆同志,莫晓霞说想见你。”
听到这个名字,陆庭深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沉。
他想起了不久之前,他们在东海共同执行任务的经历。
飞机上,眼看林禾安即将坠落,他急忙伸出手去抓住她。
然而却被莫晓霞突然拉住。
“庭深哥,谢谢你拉住我。”
莫晓霞站稳后仍心有余悸。
而林禾安则直接从高空跌落下去。
那一瞬间,陆庭深几乎是本能反应,直到把林禾安救回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忘记了某些细节,但保护她的动作早已成为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幸运的是,由于高度不高,林禾安受的伤并不严重,但仍然昏迷了整整三天。
如果不是莫晓霞“无意”间的阻拦,他本可以及时抓住她!
太阳穴剧烈跳动,烦躁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私藏实验数据、诬陷同事、无视人民的安全……这些都是他发现的问题,仅仅是一部分表象。
至于隐藏在水面之下的黑暗角落里,莫晓霞究竟还犯下了多少恶行,无人知晓。
过了片刻,陆庭深按下通讯键回应。
“收到,我马上过去。”
第14章
三点五十三分,保卫部。
陆庭深刚到门口,就隐约听到一阵抽泣声传来。
值班的同志向他敬礼:“陆校,莫晓霞在里面哭诉,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陆庭深回了礼,语气却十分冷漠。
“证据是我亲自找到的,其他涉案人员也都已经认罪,她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值班人员摊了摊手,随后带着陆庭深走进了监禁室。
隔着铁栏杆,莫晓霞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看到陆庭深,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庭深哥,你来了,我真的没偷资料,我是被陷害的!”
“有人故意把东西放在我的位置上,我从来都没碰过那些文件。”
“当时我们都不在场,谁动过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庭深,求你相信我,我已经失去了父母,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着,她试图伸手抓住陆庭深的裤腿,但没能碰到。
陆庭深站在远处,冷冷地俯视着她。
“你说你没偷,那为什么在我发现资料时,你的反应那么慌乱?”
“就算你是刚刚才发现,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
“还有,其他人一致指认你是主谋,你却一味喊冤,到底冤在哪里?”
莫晓霞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结结巴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她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说辞会被陆庭深几句话就拆穿。
看着她无言以对,陆庭深冷笑了一声。
“莫晓霞,别再装可怜了,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信。”
“我会如实将事情经过上报,你就等着上级的裁决吧。”
陆庭深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监禁室。
他的内心波涛汹涌,仿佛要将他吞噬。
那些漏洞百出的借口,还有试图用可怜换取同情的手段,竟然曾经让他深信不疑。
陆庭深猛地举起拳头,狠狠砸向墙壁。
粗糙的墙面划破了他的手背,疼痛感迅速蔓延,但他却笑了。
“林禾安,我真是天下最愚蠢的人……”
如此愚钝,即使周围的人都提到他们过去的甜蜜,他也从未怀疑。
如此糊涂,居然真的相信莫晓霞能在送文件的短短时间里记住所有数据。
明明真相早已摆在眼前。
广播声突然响起,清晨的集结号响彻营区。
五点,天已经亮了,正是拉练的最佳时刻。
陆庭深正准备去操场集合,却被营长拦住了。
“你不用参加训练了,审政办通知你过去一趟。”
审政办?
陆庭深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他逆着人流赶往审政办,敲门后得到允许便走了进去。
“宋局?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庭深感到意外,没想到审政局局长会亲自等他。
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宋文山点点头:“坐下吧,不是什么大事。军区卫生所和空军营前几天提交的离婚申请已经批下来了。”
他说着,将两份盖好章的证明推到陆庭深面前。
看到眼前的文件,陆庭深的心猛然一痛。
他忽然想起,早在林禾安进入隔离区那天,他就迫不及待地递交了离婚申请。
就像一个回旋镖,最终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心。
陆庭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猛地站起身,向宋文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宋局,我不同意离婚。”
宋文山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陆庭深同志,你结婚才一年就申请离婚,现在又想取消,你把婚姻当儿戏吗?”
他实在不明白,眼前的年轻人踏实优秀,年纪轻轻就升任连长,各方面都无可挑剔。
可唯独在婚姻这件事上,显得浮躁不安。
“审批已经通过了,双方都提出了申请,没有更改的可能。你也该从中吸取教训,回去吧。”
尽管下了逐客令,但陆庭深依然纹丝不动。
“宋局,我知道这是我的错,给同志们添了麻烦,但我绝不能和妻子离婚。”
“无论受到什么处分或惩罚,我都愿意接受,请您帮我撤销这个决定。”
陆庭深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过了很久,对面才传来一声叹息。
宋文山无奈地说:“北上平原监测到外敌火药库,上面传消息说,那些家伙准备对我们下手。”
“我去帮你重新打报告,让你加入突袭队,去狠狠打击他们!”
第15章
宋文山的声音刚落,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沉寂。
两人心中都十分清楚,北方战线军需物资充足,环境恶劣,这次突袭几乎等同于有去无回。
这样的任务,陆庭深过去参与过多次,每次都抱着牺牲的准备,从未退却。
这不仅仅是为了争取婚假,为国家尽忠是他肩负的责任,更是他一生引以为傲的荣耀。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庭深站起身来,向长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空军一连陆庭深受命,定当完成任务。”
……
出发前还有两天时间可以准备。
趁着这个空档,陆庭深请了假,独自回到了军区大院。
家门口的墙上,还留着一些糨糊擦不掉的痕迹。
那里曾经贴着一个巨大的“囍”字,那是他婚前从文工团要来的红纸,连夜剪裁好的。
然而在国庆假期里,莫晓霞说这个喜字看着刺眼,就把它撕掉了。
陆庭深记得当时自己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也觉得它显得突兀。
心里忽然一阵刺痛,像被针扎了一样。
“陆军官,回来啦?”
隔壁的胡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盆晒干的玉米棒子。
陆庭深愣了一下,点头回答:“嗯,回来收拾点东西。”
“禾安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呢?”
胡婶随口问道,“还有你那个堂妹,怎么不多住几天?”
莫晓霞到大院暂住时,对外宣称是亲戚家的女儿。
这样的说法虽然挡住了闲言碎语,但也成为掩盖真相的一道丑陋疤痕,再也无法抹去。
陆庭深偏过头,避开她的目光:“禾安跟我回部队了,下次休假再回来。”
胡婶点点头,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常。
“那行吧,等她回来,你们到我家来吃饭啊,我去给孙子弄午饭了,先走一步。”
目送胡婶离开后,陆庭深推门进了屋。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回来,只是内心乱得难以平静,总想找一个地方透透气。
想回家,想去和林禾安共同生活的地方,想找寻一点安全感。
于是他回来了,回到他们的婚房,以为能找回两人相处的点滴记忆。
但当他踏入房间,苦涩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新婚仅仅一个月,他就返回部队执行任务,随后受伤、失忆。
这里根本就没有属于他的回忆。
角落里摆放着三个装满的罐子,里面是林禾安昏迷前叮嘱他准备的红花油。
直到那时,她还在挂念着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却没有带来一丝温暖。
陆庭深靠在墙边坐下,深呼吸着,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口袋里的传呼机突然滴滴作响,传来卫生所的消息。
“陆校,疫苗研制成功了,林同志的高烧已经退了!”
简短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庭深猛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一路赶回部队,来到卫生所时,发现病房外挤满了人。
“张主任……”
陆庭深气喘吁吁地跑上前,“禾安……她是不是没事了?”
张旭日连连点头,语气中掩饰不住喜悦。
“是的,她记录的治疗方案有效,现在已经退烧,并发症也得到了控制,她不会有事了,大家也都安全了!”
“上级已经决定给她记二等功。”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就像在狂风巨浪中漂泊,抓住了即将断裂的桅杆,终于看到了远处的陆地。
“不过林同志虽然退烧了,但还在昏迷,你可以进去看看她。”
张旭日是个识趣的人,立刻拉开了病房的门。
陆庭深快步走进去,看到病床上熟睡的身影,心中顿时柔软无比。
林禾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眉头微微皱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陆庭深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不再发烧才放下心来。
“禾安,你好好休息。”
他低声说道,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等我回来,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话音刚落,陆庭深清晰地感觉到,手中紧握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第16章
陆庭深猛地屏住呼吸。
他迅速靠近,轻声试探着:“禾安,你醒了吗?”
声音落下后,病房里依旧静得可怕。
等待许久,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林禾安仍然没有醒来。
陆庭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等我完成任务再说吧。”
“你可是解决了‘出血热’病原的大功臣,上面准备表彰你呢。”
“要是不带点荣誉回去,怎么配得上你?”
说完,他俯下身,在林禾安的额头轻轻一吻。
随后他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就在病房门关上的瞬间,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眼皮,一颗泪珠悄然滑落。
……
晚上八点,随着集合的哨声响起,陆庭深赶到了侦察营。
突袭小队已经全部就位,成员都是各队中的佼佼者,而他是其中最年轻的。
营帐内摆放着一块陈旧的小黑板,指挥官正详细书写作战方案。
“陆庭深同志、程江洋同志……你们五人前往一线侦察,趁着夜色获取最新情报……等陆袭队到达时,提供空中掩护。”
“是!”
营外空地上,停靠着五架轻型直升机。
陆庭深正要登机,却被程江洋拦住。
“等等,这是我老婆娘家传下来的清凉油,大家涂一点在太阳穴和人中处提提神。”
程江洋说着,递过来一个雪花膏盒子。
这五人早已多次合作,彼此十分熟悉。
大家一边涂抹清凉油,一边利用短暂的空闲聊起天来。
“老程,你媳妇快生了吧?到时候月子酒记得通知我们几个,好去给你庆祝啊。”
“快了,就在这个月。”
程江洋笑着回答,眼角满是笑意。
“我已经向队里请了假,完成这次任务后回去陪老婆生产。”
“到时月子酒可别让我们空手来,不然看我不收拾你!”
“那当然,看我孙子孙女肯定要带大礼啊!”
几人说笑间各自上了飞机。
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直升机缓缓升空,悄无声息地朝着目标区域进发。
“A10报告,敌方营地南侧六点钟方向有一条长约百米的断崖,需要绕道西侧。”
“陆袭队收到,立即出发。”
听到回应后,陆庭深放下对讲机,低头检查脚边所剩无几的弹药。
仅有的几枚手榴弹和炸药包就是他全部的武器装备。
为了保持隐蔽性,轻型直升机无法携带足够的火力支援。
他必须降低飞行高度才能确保手榴弹不会在空中失效。
然而降低高度就意味着进入敌军的射程范围。
相比于陆军,体积庞大的飞机更容易成为敌人瞄准的目标。
看着逐渐接近的陆袭队,陆庭深深吸一口气。
来吧,拼了!
一声令下,任务正式开始。
陆庭深驾驶飞机下降高度,用脚稳住方向盘,将手榴弹和炸药包逐一投下。
“A10升空!”
听到对讲机里程江洋的声音,陆庭深急忙拉动操纵杆。
无数次生死考验磨练出的默契让他们彼此信任无比。
飞机刚一拉升便险险躲过迎面而来的炮弹。
炮弹擦肩而过,重重砸向空旷的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然而陆庭深却注意到不远处的A08正遭受两面夹击。
“A08向左移动!”
听到命令后,A08迅速向左偏转,成功避开一枚炮弹,却又落入另一枚炮弹的攻击范围。
陆庭深早有准备。
刹那间,他驾驶飞机急速逼近。
最终,在即将与炮弹正面撞击的一刻,他打开逃生舱口,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降落伞展开的瞬间,身后传来巨大的火光和轰鸣声。
他余光扫见A08完好无损地从空中掠过。
陆庭深松了口气,顺着风快速向外飘去。
降落伞下降速度缓慢且非常显眼,没有防护措施的话,一旦被敌军发现,他必死无疑。
眼前的断崖显然是最好的藏身处。
由于爆炸引发的气流紊乱,降落伞摇摇晃晃,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一道强光将他整个人照得一览无遗。
他被敌军发现了!
几乎同时,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右肩,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陆庭深重重摔在断崖边缘,被惯性带动滚了几圈。
还没缓过神来,脚下突然悬空,他从悬崖边坠落下去!
第17章
轰鸣的爆破声持续不断。
陆庭深悬挂在悬崖边缘,仅靠左手紧抓着粗糙的岩壁。
右肩传来剧烈的疼痛,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左臂的力量逐渐流失。
失血过多,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鼻间飘过一丝寒凉的气息,夹杂着熟悉的药草香,那是出发前程江洋分发的清凉油。
他曾想着,等大家平安归来,如果有人受伤,他会把林禾安准备的红花油分给大家用。
陆庭深狠狠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抓紧那块唯一的救命石。
林禾安还在等着他,他绝不能放弃!
身后的声音渐渐平息,陷入一片寂静。
不知是胜利还是敌人反击,他无从知晓,只能拼命抓住那块已经开始松动的石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呼喊。
“深子,挺住!”
这是程江洋的声音,他们赢了!
看到援兵赶到,陆庭深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程江洋伸手向他的瞬间,手中的石头终于承受不住,碎裂开来。
“深子!——”
千钧一发之际,腾空的手被牢牢抓住。
陆庭深获救了。
被拉上崖顶时,战友们全都围了上来。
“深子,我们赢了!大获全胜!”
“你坚持住,医生马上就到,咱们兄弟四个要一起回去领奖章!”
看着眼前的四个人,一个不少,陆庭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好,我们一起回去……”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扭曲。
他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
……
昏睡中,陆庭深仿佛进入了一个无尽的梦境。
无数回忆如潮水般涌现,那些曾经深刻却已被遗忘的画面一一浮现。
邻居家的小妹妹,安儿,禾安,林禾安……
就像临终前的回忆闪现,从两人幼年时的初遇,到后来相知相爱,一步步重现。
最终,所有画面消散,远处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白光。
朦胧的光芒中,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尽管模糊,但那身影却无比熟悉。
“禾安……”
陆庭深试图开口,却发现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那团光影渐行渐远,几乎消失不见,他急忙追了上去。
然而无论他怎么奔跑,那道身影始终越离越远。
心脏沉重得仿佛绑上了炸药,下一秒就会崩裂一般。
陆庭深停下脚步:“禾安,别走。”
出乎意料的是,那道光影停了下来。
她站在远处,缓缓转身,那张脸与记忆中的毫无二致。
是他的禾安。
可她的神情,却是陌生而冷漠的。
陆庭深呼吸一滞,带着几分试探问道:“禾安,你要去哪?”
林禾安静静注视着他,目光中透着冰冷的平静。
“陆庭深,你还要来找我做什么?”
陆庭深一愣,哽咽着说道:“禾安,我当然要找你,你是我的妻子,我们……”
话未说完,就被林禾安突然打断。
她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在无边的混沌中回荡不息。
“陆庭深,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求了你多少次,可你却一次次将我推开,我对你的最后一丝感情也耗尽了,我不会再回头了。”
“我不需要你了!”
第18章
“禾安!——”
陆庭深惊叫着,从床上猛然坐起。
引入眼帘的,是惨白的病房,和墙面有些斑驳的绿漆。
身上的被子,印着红色的十字印章。
是延边军区医院。
右肩上后知后觉,传回细细密密化作实质的痛感。
背后出了身冷汗,陆庭深这才被拉回了现实。
他是来执行突袭任务的。
任务成功了,他受了伤,却终于活了下来。
肩上的伤因他剧烈的动作而撕裂,渗出殷红的血。
陆庭深咬着牙,按下墙上的呼叫铃。
和护士一起赶来的,是四个出生入死的兄弟。
程江洋激动地语调都高了八个度。
“深子,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都要自裁谢罪了。”
他紧紧握着陆庭深的手,四十岁的汉子险些红了眼圈:“你这回受伤可是因为我,要是你醒不过来,我可怎么跟组织交代!”
一旁的护士叹了口气。
“程校,麻烦您旁边稍稍,陆校的伤再不处理,您才是真正要谢罪了。”
程江洋这才反应过来,抱歉着退到一旁。
护士为陆庭深处理伤口,重新换了药。
冰凉的药接触伤口,传来刺痛,又很快归于麻木。
陆庭深默默受着,心里,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梦里林禾安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像是一遍遍敲响的警钟。
他好害怕,林禾安会真的离他远去。
还好,一切只是个梦。
林禾安已经没事了,自己也完成了任务。
等审批下来,他们还能在一起。
气氛有些低迷,一旁的战友开口安慰。
“那啥,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哈。”
“你看,你醒了,空军营还传了消息过来,说你老婆也醒了。”
陆庭深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身体比脑子反应要快,他瞬间翻身下床,就要往回赶。
“我要去见她!”
他的禾安,他再也不要离开她。
……
空军营,文工表演厅。
一把手在台上讲话,台下座无虚席。
“此次‘出血热’的大规模传染病事件中,大家众志成城……其中,林禾安同志不顾自身安危,亲身实验,成功研制出治疗方法……值得我们每个人,向林同志学习!”
坐在第一排的林禾安起身,朝四面郑重鞠躬。
“感谢各位同志,大家在此次‘战役’中都很辛苦,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荣誉,是我们大家共同的胜利!”
雷动的掌声中,林禾安坐回了位置上。
“小林同志不错啊,荣辱不惊,比我们几个还稳重些。”
一旁的张旭日揶揄。
“以后这再有讲话,我们可就放心交给你了。”
林禾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我还要多多学习。”
就在今天上午,她醒过来,才知道传染病已经被解决了。
用的是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写下的方法。
好像是浴火重生般,醒来后所有的事都迎刃而解了。
她进了研究院,再无人质疑。
表彰大会结束后,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席。
大门忽然被从外推开。
“禾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林禾安眼前。
“禾安,你真的醒了。”
看着眼前的人,陆庭深顾不上还未喘匀的气和右肩被牵扯的有些钻心的疼意,笑着便要上前。
他想抱抱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欠她一个道歉,和一句我爱你。
可面前的人却后退一步,疑惑的声音礼貌响起。
“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
第19章
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你刚才说什么?”
陆庭深难以置信地向前迈了一步,“禾安,是我啊,我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手,却被她迅速避开。
林禾安往后退了两步,语气中带着隐约的不耐烦。
眼前的这个人容貌英俊,右肩还缠着绷带,看起来像是位军衔不低的军官。
但无论如何,这光天化日下的初次见面,他就如此举止轻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尽管如此,她还是勉强压住情绪开口道:“同志,请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这一声“同志”,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进他的心里,让他痛彻心扉。
“同志?”
陆庭深瞳孔微微一颤,惊愕地重复着这个词。
“禾安,是我,我是陆庭深啊。”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然而对面的人依旧没有任何熟悉的反应。
“陆庭深……”
林禾安在脑海中仔细搜索这个名字,却连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
“抱歉,我可以确定并且肯定地说,我不认识你。”
……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广播里播放着欢快的歌曲,透过诊导室的窗户传入林禾安的耳中,但她的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眼前的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系列照片,从黑白模糊的老照片到如今色彩鲜艳的近照,时间跨度很大,但都围绕着同一个人——陆庭深。
“你看看,有没有觉得熟悉?”张旭日在旁边问道。
林禾安茫然地摇了摇头。
照片里的男人无论成熟还是年少的模样,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她确实完全没有印象。
“那这张呢?”
张旭日说着,又递过来一张照片。
看到红色背景的照片时,林禾安瞪大了眼睛。
照片上正是她和陆庭深并肩而坐,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她的两条麻花辫上还系着红绳。
红色的背景显得格外喜庆。
照片右下角写着几个红字——“喜结连理”。
这是一张结婚登记照。
林禾安皱起眉头,“张主任,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拍过结婚照?”
难道现在有什么高超的技术可以将两张不同的照片合成在一起?
张旭日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真是麻烦事啊……”
听完张旭日的解释后,两人一起走出了诊导室。
“所以,初步判断是因为高烧导致你暂时性失忆了。不过小林同志,相信我,我以我的职业操守担保,绝对没人合伙骗你。”
林禾安抿了抿嘴唇,没有回应。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抬头一看,是陆庭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仿佛要穿透她一般。
那种灼热的感觉让林禾安心生别扭,于是她偏过头去。
“哎呀,我想起还有报告没写完,先撤了,你们俩自己聊吧。”
张旭日说完,飞快地跑开了。
剩下两个人站在原地,一片寂静。
“禾安,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陆庭深小心翼翼地问。
“嗯。”
林禾安简单地点点头。
陆庭深苦笑着自语:“真是太荒唐了。”
老天到底要捉弄他们多少次?他好不容易恢复记忆,林禾安却又忘记了他。
如果命运总是不如人意,那他就一定要逆天改命。
就像那次在海上,他出于本能救下了她。
林禾安把他忘了,或许也会有某种刻在本能中的反应存在。
“那你现在看着我,有什么感觉吗?哪怕是最本能的那种。”
在他的期待目光中,林禾安缓缓点了点头。
“有的。”
“见到你的时候,我很想哭。”
第20章
陆庭深似乎没有完全理解。
“你想哭?”
林禾安轻轻点头,眼神平静。
“对,就是想哭。”
“我感觉自己特别委屈,心里莫名一阵阵刺痛。”
“我不知道我们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张主任告诉我,我们曾经结过婚。”
“夫妻之间通常不会用‘结过婚’这种表达吧?”
“所以我们应该是已经离婚了,并且,你一定深深伤害过我。”
“否则,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会这么难过。”
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
毫不留情地将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摊开在阳光下。
真相如此赤裸,陆庭深不得不承认,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他都欠她一个交代。
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陆庭深艰难开口:“是的,对不起,我确实辜负了你。”
“但请你相信我,那都是误会,我们……”
话未说完,就被林禾安打断。
“陆连长,我只想问清楚一件事。”
“我们是不是真的离婚了?”
声音卡在喉间,僵持许久后,他终于低头认输。
陆庭深叹了口气。
“没错,我们确实离了,但我已经向上级提交了重新审批的申请……”
“不用再说了。”
林禾安不愿继续听下去。
她不想和一个让自己心情糟糕的人有太多牵扯。
“陆连长,既然已经离婚,那就各自珍重吧。”
“现在是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主席说过,妇女同样可以撑起半边天,我没必要非得依靠婚姻生活。”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我还有一份报告需要完成。”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陆庭深急忙拦住她,把手中揉皱的信纸递过去。
“这些是我们以前互写的信,看看能不能唤起你的记忆?”
这是他在林禾安住所找到的信件,尽管被污水浸泡过,但她依然将它们整理得整整齐齐。
那些饱含深情的字句是否能让她的记忆复苏?
看着递到眼前的厚厚一叠信纸,林禾安心生疑惑。
她不明白,既然早已离婚,而且彼此关系如此不愉快,为何陆庭深还要纠缠不清。
犹豫片刻,她还是接过了那些沾满污渍的信件。
上面的文字工整流畅,唯有签名处的“陆庭深”三个字写得潇洒张扬。
信中内容大多是日常琐碎,却无一例外都在结尾处表达了爱意。
而这些表白的对象,始终是她林禾安。
奇怪的是,她从未见过自己对这些信的回复。
直到最后一页,她才找到了答案。
最后一封信的信纸洁白如新,陆庭深提到自己立功了,要来迎娶她。
结尾处,有人用钢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好”字。
林禾安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笔迹。
因为右手受伤,只有她才会写出这样扭曲的字形。
也因此,除非必要时刻,她尽量避免写字。
那歪斜的字迹留在纸上,想必当时她是满怀喜悦的。
可脑海突然一阵剧痛,所有回忆却依旧模糊不清。
林禾安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抱歉,我还是想不起来。”
“陆连长,我真的该走了,就算您不需要训练,现在也该去食堂吃饭了吧?”
陆庭深默默接过那些沉重的信件,目送林禾安离去。
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一片金色余晖,林禾安的身影仿佛踏着光芒前行。
“同志们辛苦了,丰收的号角已经吹响,请前往饭堂用餐!今天的菜品有油麦菜、土豆焖茄子,还有粉蒸肉,请前往饭堂……”
广播里的通知带着欢快的语调。
看着林禾安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陆庭深低声自语。
“禾安,既然你想不起过去,那就别想了,我们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你忘记了我,那我就让你重新认识我。”
第21章
饭堂里挤满了人。
林禾安捧着不锈钢饭盒,站在角落有些不知所措。
早知道就先回实验室了,这么多人,根本找不到地方坐。
正犹豫间,旁边传来一声呼唤。
“禾安,这边!”
抬头一看,是卫生所的几名护士。
林禾安认出了说话的人是龙君兰,她正朝自己挥手示意。
旁边的座位上,几个姑娘也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但林禾安隐约记得,她们之间以前关系并不算融洽。
尽管犹豫,她还是走了过去。
“这儿还有空位吗?”
看着已经坐满的桌子,林禾安摇摇头:“算了,我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别走啊,咱们挤挤就行,你现在去找位置,得找到什么时候?”
龙君兰说完,几个人挪了挪,还真在长条木凳上腾出了一点空间。
“谢谢。”
林禾安微笑着坐下,心怀感激。
“别客气,我们还没向你道歉呢。”
一旁的女孩开口道:“禾安,之前都是我们的错,听了莫晓霞的闲话,还以为你不好相处。”
“等会儿要是不急着走,我给你拿包我妈做的桂花糕赔罪。”
“对对对,如果你愿意,以后还可以和我们一起聊天呀。”
大家纷纷附和。
林禾安摆摆手,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我没放在心上,咱们之间没什么矛盾。”
一边解释,一边思索莫晓霞是谁。
她依稀记得,那是卫生所的一个护士,每次见面总爱说些带刺的话。
可她为什么针对自己,林禾安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通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何必浪费精力。
女孩们聊起天来很热闹,从衣服布料到新上市的雪花膏,一顿饭的时间便熟络起来。
“我妈给我寄了件衣服,颜色太艳了,穿在我身上就像个土气的乡下人……”
“禾安,你的头发真多,平时用什么洗发膏呀?”
话题渐渐转向了婚恋大事。
“现在找个对象可不容易,每次看到长得好看的,人家都已经名花有主了。”
“长得帅能当饭吃吗?你现实点吧,过日子还是要找踏实可靠的。”
“切,我才不要呢,要是找了个丑的对象,每天睁开眼都觉得生活没希望了。”
“还是禾安厉害,咱们空军营最帅气、最有前途的一连连长都被你给拿下了。”
林禾安心头莫名一震,赶紧解释。
“不是的,我们早就离婚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却不以为然。
“哎呀,我知道你还在气他,但这也不能全怪陆校啊,听姐姐一句劝,你们俩最后肯定还会复合的。”
龙君兰说着,忽然看向后面,眼神戏谑起来。
“这不就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嘛,那我们就不在这碍事了,先撤啦。”
林禾安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站着的,正是陆庭深。
看到他走近,林禾安转开了视线:“你怎么来了?”
“吃饭时间,我当然是来吃饭的。”
陆庭深说着,把餐盘放到了林禾安对面,然后自然而然地坐下。
林禾安觉得有些尴尬。
不得不承认,龙君兰说得对,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坐在对面,连饭菜都显得香了些。
即便如此,她还是开口说道:“陆同志,你干嘛非要坐这儿,外面空桌多的是。”
此刻已经过了用餐高峰,四周明显有不少空位。
陆庭深却装作没听见,左手拿起筷子,试图夹菜送入口中。
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望向林禾安:“小林同志,我的手受伤了,拿不了筷子。”
“饭堂暂时没有多余的勺子,要么借你的用一下,要么你喂我吧?”
第22章
【浪费粮食可耻,节约粮食光荣!】
巨大的红色标语下方排列着一排水龙头,水流四溅如花,林禾安无奈地冲洗着手中的勺子。
饭堂提倡节约资源,大家喝汤喝粥几乎都是直接一口饮尽,很少配备勺子。
林禾安手中的勺子,是因为右手不便特意申请的。
陆庭深的手是因工作受伤,她总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漠。
但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喂他吃饭,这成何体统!
拿着干净的勺子返回饭堂,林禾安轻轻叹了口气。
上级为了表彰她,特批了三天假期。
林禾安一直想着,该回家看看阿妈。
可是路途遥远,步行回去恐怕两天两夜都到不了。
就算骑自行车,也不知该向谁借。
正思索间,她已经回到了座位。
林禾安将勺子递过去:“给你,吃完后记得帮我洗干净。”
陆庭深接过勺子,却径直放下。
“你有心事?”
林禾安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陆庭深指了指她的手:“每次你不开心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捏衣角。”
林禾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揪衣服下摆,赶忙松开手,发现布料已经被揉皱了。
这家伙,似乎比她自己还了解她……
林禾安抿了抿嘴唇。
“没事,就是研究院的一些事情。”
她不想因为这些琐事去麻烦一个和自己本该毫无关系的人。
陆庭深却仿佛看穿了一切,眼神洞察一切。
“你等会跟我出去一趟吧,收拾点东西,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完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林禾安有些恼火:“陆连长,我不想跟你一起……”
“我要回榕溪村,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两人同时开口,林禾安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好。”
……
整理好研究院发的粮票和肉票,林禾安提着包袱下了楼。
宿舍楼下,陆庭深已经等候多时。
他换下了训练服,穿着一件驼色夹克衫,看起来像是电影里的明星一样引人注目。
林禾安走上前:“走吧。”
陆庭深点点头,顺手接过她的包袱:“走吧。”
两人走出军营,路边停着一辆吉普车。
林禾安停下脚步:“这是部队的车吧?我们私下用不太合适。”
“队里已经批准了。”
陆庭深走到副驾位置,拉开座椅门。
回头看着林禾安,微微挑眉一笑:“我说要用它来追媳……给人道歉。”
语气生硬又别扭。
林禾安撇了撇嘴:“油腔滑调,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升到中校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身体很诚实地上了车。
沉默许久,在第三次看到路边的脚踏三轮超过他们时,林禾安终于忍不住了。
“我们能不能开快一点?天马上就要黑了。”
陆庭深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只能单手握方向盘,开快了万一出事反应不过来。”
“不管是撞到拖拉机还是牛,我们的车坏了不要紧,但不能让群众受到伤害。”
话虽粗俗,道理却很到位。
林禾安叹了一口气,只能无奈接受。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车子终于缓缓停在了榕溪村的村口。
村里人睡得早,现在家家户户几乎都没有灯光了。林禾安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刚想喊阿妈,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陆庭深压低声音,警惕地说道。
“别出声,你看柴房的窗户,有问题!”
听到这话,林禾安顺着柴房的方向望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漆黑的窗后,隐约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第23章
“你去查看林姨的情况,我负责盯着那两个人。”
担心林母的安全,林禾安没多想,点头便跑开了。
一路奔向卧室,推开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林禾安心头一震。
借着月光,她看到林母躺在床上,眼睛半闭,已经失去了知觉。
“阿妈……阿妈?”
林禾安轻轻摇晃林母,但对方毫无反应,这让她顿时慌了神。
她手足无措地继续推着林母,声音中带着哭腔:“阿妈,醒一醒,求你别出事!”
听到她的哭声,林母勉强动了动眼皮。
“安安……我的安安回来了……”
声音含糊不清。
林禾安愣了一下,只见林母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这时,理智渐渐恢复。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酒味,林禾安瞬间明白了。
那两个人显然是给林母下了酒精类药物,企图趁着夜深人静行窃。
林母的状态是因为酒精作用,而不是什么毒药。
林禾安心头一松,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
随即,她又想起院子里与两人周旋的陆庭深。
他刚刚受了伤,行动不便,还要独自对抗两人,即便经过长期训练,也未必能占上风。
眼皮猛地一跳,不安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
赶回院子时,大门微微敞开,却不见陆庭深的身影。
柴房里传来细碎的响声,月光洒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风拂过,让林禾安的心也凉了几分。
陆庭深走了。
甚至没有告诉她一声。
其实他离开是正确的选择,毕竟劫匪太多,而他受了伤,总不能不顾一切冲上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他们本就没有太多交集,他没必要为她冒险……
脑海中思绪纷乱,林禾安很快为他的离去找到了无数合理的解释。
每一个都合情合理,足以说服所有人。
可她心底却依然忍不住失望和寒心。
罢了,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旁人何必多管闲事。
只是以后要记住教训,不要对别人抱有太多期待。
林禾安这样想着,咬紧牙关,拿起墙角的镰刀,一步步朝柴房靠近。
即使只有自己,她也不能让阿妈受到任何伤害。
就在这时,两个蒙面人从柴房走出,肩上的包袱鼓鼓囊囊。
“我就说嘛,这屋里只有一个老太太,很容易得手。”
“他们家值钱的东西全放在柴房,我说得没错吧?咱们偷偷来一趟,谁能发现?”
两人刚出来,就意外撞见了林禾安。
面对身材高大的两人,林禾安紧紧握着镰刀,毫不退缩。
“放下东西,跟我去派出所自首。”
两人愣了一下,却出乎意料地既不慌张也不逃跑:“不可能,东西到手了就是我们的,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其中一人笑着露出一口黄牙:“不过妹子,看你挺好看的,要是想让哥哥把东西放下,你求两句好听的也行啊。”
“少废话!”林禾安厉声喝道,“我丈夫是军官,我是军属,你们要是敢乱来,小心吃枪子儿!”
情急之下,她不得不搬出陆庭深来吓唬对方。
然而两个歹徒却冷笑一声。
“得了吧,你丈夫是军官,那这么晚他为什么不陪着你一起回来?”
“是不是你的身份不够正,还是他的心思给了外面的小情人?”
不知为何,这句话刺痛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就像是一块刚刚愈合的伤疤,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溃烂血肉。
林禾安正要开口反驳。
“小心!——”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头一看,只见一道闪着银光的利器破空而来,直直朝着她砍下!
第24章
冰冷的刀刃带着刺骨寒意,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会造成严重的伤害。
林禾安完全没想到,这些歹徒竟然还有同伙埋伏。
然而此刻,她就像被牢牢钉在原地一样,无法动弹分毫。
眼看着刀锋逼近,林禾安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周围突然变得漆黑一片,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然推开。
失去平衡的她重重摔倒在地上,耳边传来一阵喧闹声。
“快看,就是这里!大家一起上,抓住这个偷东西的家伙!”
“站住!敢来榕溪村行窃,看我不教训你!”
局势骤然逆转,林禾安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慌忙从地上爬起,她发现面前倒着一个人。
正是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人。
“陆庭深!”
林禾安急忙上前,想扶起他,可触碰到的却是滚烫的湿意。
抬起手一看,指尖沾满了暗红的鲜血,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这一瞬间,林禾安心头大乱。
“陆庭深!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根本无需回答,满地的鲜血已经说明了一切。
“快!谁来帮忙,赶紧准备车!送医院!”
林禾安大声呼喊,村民们这才注意到情况危急,迅速行动起来。
陆庭深被小心翼翼抬进吉普车里,陈伯驾驶着拉货车,几乎踩尽了油门。
林禾安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到厂里的医院了!”
陆庭深虚弱地捂住脖子,鲜血不断涌出,但他依然勉强摇头。
“禾安,只要你没事……就足够了。”
当时那把斧头即将砍下时,陆庭深毫不犹豫冲上前,将林禾安推到了一边。
尽管他的动作再快,也终究没能避开近在咫尺的斧头。
血如泉涌般流出,陆庭深只觉得身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在逐渐流失。
但当他看到林禾安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却只剩下了疼惜。
“傻不傻……这种事怎么能自己硬扛,我不是早就说过让你交给我处理吗?”
陆庭深说着,伸手试图擦掉林禾安脸上的泪水。
然而他的手上满是鲜血,反而弄花了她的脸颊。
林禾安拼命摇头,用尽全力按压着陆庭深伤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丝毫不敢松懈。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你是不是疯了!”
“为什么……”
陆庭深轻轻咳了两声,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因为你曾说……你的丈夫是个军官,禾安,我听到了。”
吉普车在乡间小路上剧烈颠簸,发动机轰鸣作响。
然而此刻,四周仿佛陷入了死寂。
陆庭深的手指渐渐失去了知觉,变得冰凉。
这是失血过多即将休克的征兆。
即便林禾安如何努力按压,他伤及的是颈动脉,失血量巨大,几乎毫无挽回余地。
可是林禾安哭得撕心裂肺,而作为当事人的陆庭深,却依旧能够微笑。
就好像悬挂在心头多年的大石,在他将林禾安推出危险的那一刹那,悄然落地。
终于抵达医院,陆庭深被紧急推进担架床。
林禾安一路跟随,鲜血顺着担架滴落一路。
当她被拦在急救室外时,陆庭深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禾安……那次在海上,我没有成功拉住你。”
“如今,我总算保护了你一次。”
话音刚落,急救室的大门重重关闭,关门的力量之大,甚至让走廊上的吊灯都晃动起来。
林禾安站在门外,瞳孔微微颤抖。
就在刚才,陆庭深的话语落下的一瞬间。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
无数零碎的画面涌入脑海,那是从小到大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那个人。
是陆庭深,她全都记起来了!
第25章
凌晨四点二十五分,化肥厂职工医院。
急救室的走廊寂静无声,天花板上裸露的灯泡洒下一片昏黄的光晕。
林禾安独自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地上一串血迹发愣。
陆庭深伤势过重,几乎调动了整所医院值班人员的力量。
没人注意到地上的血迹。
那些鲜红的痕迹从门口一路延伸到急救室,被匆忙的脚步踩得凌乱不堪。
蓝绿相间的地砖上,血色显得格外刺目。
林禾安的手臂、衣襟上也沾满了血迹,全是陆庭深留下的印记。
那些血早已凝固,在衣物和皮肤上形成硬邦邦的块状。
然而她的心却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一阵阵翻腾着又迅速归于平静。
作为一名医学生,她深知这样的失血量意味着怎样的后果。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仍不愿接受,总觉得自己还能抱有一丝希望。
“禾安妹子。”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禾安抬起头,看见村长唐锣生正朝她走来。
“唐叔,有什么事吗?”
唐锣生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妈没事,只是喝醉了酒,在卫生所躺着休息。”
“那几个坏蛋已经被抓住了,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现在是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他们居然还敢闹事,伤害军人,真是岂有此理!”
“你和庭深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叔叔一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
他的话一句句砸进林禾安的耳中,可她的思绪却飘得很远,听不清具体内容。
只要母亲平安就好,至于家里丢了什么,她完全不在乎。
她只在乎陆庭深能否挺过去。
喉咙干涩得难以开口,林禾安费力地挤出一句话:“唐叔,我知道了,谢谢您。”
“天快亮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唐锣生的话顿住了,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对年轻人经历的坎坷太多。
“好吧,有事就打村委会电话,我会处理的。”
说完,他转身离去,给这个濒临崩溃的女孩留下一些独处的时间。
看着唐锣生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林禾安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她不明白,为什么命运总是要将他们分开。
刚结婚没多久,陆庭深便因受伤而失忆,把她彻底遗忘。
好不容易他恢复记忆,她却又因为高烧将他的所有过往都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她终于记起了一切,陆庭深却遭遇了这场劫难,生死未卜。
泪珠一颗接一颗滑落,与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
空旷的走廊冷得刺骨,四周寂静无声。
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匆匆跑出来,神色紧张:“病人家属,家属在不在?”
林禾安急忙擦掉眼泪:“我在,我是家属。”
以前在医院实习时,老师教导过,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绝不应该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跑或大声喧哗。
医务人员的焦虑情绪很容易传递给病人和家属,这是每个医疗机构都遵循的原则。
眼前的医生年近四十,经验丰富,能让他如此慌乱,事情必然不妙。
林禾安的心猛地一沉,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医生,到底怎么了?”
“病人失血过多,而且他是o型血,我们医院储备不足。”
医生简单说明后,指向不远处的诊台。
那里摆放着一部红色的老式座机。
“你赶紧多找些人帮忙,看看谁可以献血,现在国家都在组织体检,记住要o型血!”
第26章
林禾安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匆跑到诊台前。
她拿起听筒,小心翼翼地拨动号码盘。
“嘟嘟”两声后,电话迅速被接通。
唐锣生的声音传来:“是禾安啊,出什么事了?”
“唐叔,庭深失血太多,医院的血库已经空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禾安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村里有没有o型血的人,能不能救救他!”
“我有肉票和粮票,全都给你们,部队发的也给你们,求求你们救救庭深吧!”
最近肉票和粮票管控得很严,这几乎是她能拿出的最值钱的东西。
即便如此,她还是忐忑不安。
在空军营里,大家献血都很踊跃,但这里是村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很少有人愿意主动献血。
然而情况危急,空军营离这里太远,她只能向村里人求助。
听筒那头,唐锣生停顿了一下:“好,我去挨家挨户问问!”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林禾安紧握着听筒,几乎要将它捏变形。
无论她如何焦虑,此刻也只能等待,别无他法。
墙上的钟表一秒一秒地跳动,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随着太阳升起,林禾安的心却一点点沉入谷底。
医生再次走出门来。
“家属找到愿意献血的人了吗?我们的血库撑不了多久了。”
他说这话时,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针孔清晰可见。
医院已经竭尽全力抢救。
“还没有……”
林禾安摇了摇头,虚弱地掐住手心。
“给我验一下血吧,说不定我是o型血。”
检测结果很快出来——a型血。
看到这个结果,林禾安心中一阵刺痛,却并不感到意外。
早在医学院时,她就清楚自己的血型。
就在刚才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记错了,多么希望出现奇迹。
可惜,幻想中的奇迹终究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医生一愣,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同志,我们会尽全力抢救。”
“但你得打起精神,做好心理准备,明白吗?”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心脏随着这句话不断下沉。
让他提醒自己做心理准备,这已经是相当委婉的说法了。
林禾安咬紧牙关,低声说道:“医生,如果真的……发生意外,能不能让我进去?”
“我想跟他道个别……”
医生怔住了片刻,却没有拒绝,只是叹了口气。
“趁患者现在还有意识,赶紧进去吧,别等到时候……”
他的话戛然而止,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禾安的心彻底凉透,像摔碎在地上一样支离破碎。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就算再怎么欺骗自己,再怎么不愿面对,残酷的事实仍然摆在眼前,无法逃避。
她真的要永远失去陆庭深了。
穿上防护服,正要走进手术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
“等等!”
声音有些熟悉,林禾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林禾安认得那个中年男子,他是住在村东头的刘强。
至于女人和孩子,也有些面熟,应该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禾安妹子!我们来了……”
女人跑上前,气喘吁吁地说:“我,我老公,我儿子都是那种血型,我们可以献血!”
第27章
林禾安呆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她一时难以消化。
就像置身于汹涌的激流中,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而此刻岸边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拉了回来。
医生比她更快回过神:“男士请跟我来,时间紧迫!”
两人匆匆离开后,林禾安才渐渐缓过劲儿,重新找回呼吸的感觉。
那种窒息感仿佛刚从水下挣脱,全身湿漉漉的。
“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林禾安说到这儿,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粮票递过去。
“这些是从空军营发的,有肉票、粮票,我家里还有没带出来的……”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啊!”
那女人连忙拒绝,把东西推回来:“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是小虎的妈妈,你可以叫我秋萍。前阵子小虎在河坝玩耍时掉进水里,多亏你把他救了!”
“那天我们去你家道谢,可你已经走了。”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脑袋。
“快谢谢林姐姐!”
小虎揉着被拍疼的脑袋,并没有哭闹,而是清脆地开口:“谢谢林姐姐。”
他撸起有些脏的袖子,露出胳膊说道:
“去年卫生院的人来给打过针,我记得村长说我是O型血,我能帮忙。”
“林姐姐救了我,现在我也要帮姐姐。”
林禾安心里一阵温暖,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
她这才想起,年前回村的时候,顺手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没想到他们至今还记得。
这时,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语气中带着喜悦:
“病人的出血已经止住了,不过一个人献不了那么多血,再找个人献一点点就够了。”
话音未落,刘强捂着胳膊从里面走出来。
秋萍摸了摸小虎的头:“乖乖待着跟你爹,别到处乱跑,我去抽点血。”
小虎却摇头晃脑不肯答应:
“阿妈,我去吧,我不怕疼,我要保护你。”
“就是。”刘强走过来,把儿子架到脖子上,“我们小虎可是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秋萍嘴上嗔怪,却忍不住笑了:“这孩子……”
气氛缓和下来,医生也有了闲聊的心情,在旁边搭腔:
“这孩子真懂事,知道保护女孩子,长大了一定对媳妇特别好。”
看着这一幕其乐融融的场景,林禾安也不禁笑了起来。
她抬起手,看向掌心那道丑陋的疤痕,虽然稍微用力就会颤抖,但又怎样呢?
这双手依然可以救人,依然可以做研究,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
一旁,秋萍凑近与她攀谈:
“禾安妹子,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呀?”
林禾安愣了一下,坦然回答:“以前受过伤,留了些后遗症,不过没关系。”
尽管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
秋萍点点头,也没再多问。
天色渐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带来一丝暖意。
诊台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护士接起后朝着走廊喊道:
“林禾安在吗?有你的电话!”
林禾安应了一声,走上前拿起电话,那边传来村长唐锣生的声音:
“禾安妹子,庭深怎么样了?需要我们帮忙不?”
“已经脱离危险了,唐叔,您是有什么事吗?”林禾安问道。
唐锣生随即明白过来:“刚才有个同志到村里找庭深,他现在不方便,让你接一下电话。”
“好的。”
林禾安应允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林禾安同志你好,我是审政厅的办事员,陆庭深同志的结婚申请审批已经通过,请你们尽快到审政厅一趟。”
第28章
黑云压境。
天边翻滚着无边的乌云,小船在风雨中摇摆不定,险象环生。
雷声滚滚,海浪一次次猛烈拍击船体,震耳欲聋,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缺乏真实感。
这是一场梦,陆庭深清楚地知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前方有暗礁,无法避开,大家当心!”
熟悉的话语再次响起,下一瞬间,船身剧烈晃动起来。
“禾安!”
陆庭深试图伸手去拉,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禾安坠入水中。
就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悲剧重演,不断折磨着他。
幸运的是,他最终还是跳了下去,将林禾安从水中救回。
甲板上一片混乱,人们纷纷让出空间,陆庭深小心翼翼地将林禾安放下,开始对她进行急救。
“庭深哥,让我来吧。”
莫晓霞想要帮忙,他却充耳不闻。
双手的动作一刻不停,陆庭深默默计算着节奏,直到看到林禾安吐出一大口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管这是不是梦境,他都无法忍受她受到伤害。
然而,就在他刚放下心时,林禾安的身体突然化为无数碎片,随风飘散。
“陆庭深!”
身后传来呼唤,陆庭深猛地回头,却发现林禾安仍在水中挣扎。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只能无助地看着她被卷入深海。
“林禾安!——”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陆庭深猛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整洁明亮的病房。
墙角那只有大红牡丹图案的暖水壶显得格外熟悉。
陆庭深怔了一下,却一时想不起它的来历。
颈间的刺痛提醒着他,那里缠绕着厚厚的纱布。
他终于记起,当时自己赶回村里找人求援,回来时看见有人挥刀朝林禾安砍下。
千钧一发之际,他冲上前推开她,自己却没能躲开那一刀。
如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盖在他身上的被单印着红色字体——
辉同化肥厂职工附属医院。
看来,他确实活了下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抬头一看,是林禾安。
她手里提着铁饭盒,麻花辫垂在肩头,梅色花边衬衫让她看起来恬静而温柔。
陆庭深不禁有些失神。
见他醒来,林禾安微微一怔。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语气平静,陆庭深轻咳两声:“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林禾安回答着,从旁边拿起搪瓷茶杯倒了些水,“喝点水吧,慢慢喝。”
温热的水汽升腾,杯子上的花纹十分眼熟,常用的地方还掉了些漆,露出褐色的底色。
这是家里的杯子。
陆庭深愣了一下,却没再多想。
他已经昏迷了两天,这意味着林禾安也照顾了他两天。
本想尽快挽回她的心,却反倒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虽然得知林禾安愿意留下照顾自己,陆庭深内心感到欣慰。
但他明白,这只是她出于一种补偿心理罢了。
尽管希望她能多留一会儿,可陆庭深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追求她的路还很长,需要一步步来。
“你先回去吧,这两天辛苦你了,我没事,谢谢你。”
对面的人愣了愣,随即露出了笑容。
“庭深,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第29章
林禾安说完,一眨不眨看着陆庭深。
看着他的眼底,从愣怔化为欣喜,不过是片刻。
“你想起来了?”
陆庭深重复说着,心跳却渐渐加重,震耳欲聋。
林禾安点点头,却直接换了话题:“前天,上面来人说,结婚审批下来了。”
“给你请了半个月的假,说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去领证。”
“你饿不饿,饿了这里有饭,或者我去饭堂给你打点别的吃的来。”
林禾安细细说着,面前的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抬头,对上一张笑意盎然的脸。
她戛然止了话头。
陆庭深却只是看着她,笑着,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半晌,他忽然开了口:“你今天真好看。”
没头没尾的话,让林禾安莫名双颊有些发烫。
“我问你饿不饿!”
她又重复了一边,别开了眼。
陆庭深点点头:“我饿了。”
话落,他又有些无奈。
“但今天我真没办法动筷子。”
他右肩的伤还没好,颈部的伤口牵着左边胳膊,最好也是不要动。
林禾安认命的撇撇嘴。
“我喂你成不?”
“成。”
……
在化肥厂医院住了五天,陆庭深转院去了卫生所。
研究院还有别的事情,林禾安不可能每天跑这么远过来照顾他。
本来是想请个护工帮帮忙,但陆庭深同志非要发挥艰苦奋斗的优良美德,捂着脖子就转了院。
搬走的那天,林禾安将一只奇形怪状的枕头放在他手中。
“戴在脖子上,好受些。”
那枕头长得奇怪,像是个“U”的形状,被棉花塞得鼓鼓囊囊。
是林禾安连夜做出来的,卡在脖子上,能有些保护。
陆庭深带上,意外地很契合。
“你真厉害,这枕头要是拿出去卖,肯定能受欢迎。”
他说着便要凑上来,林禾安左右拎着暖水壶右手是大包的衣服,连忙躲到一旁。
“你离我远些,别又碰伤了哪里。”
陆庭深默默后退一步,有些受伤:“我来拿点东西吧,你一趟趟搬,怪累人的。”
林禾安刚想反驳,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
倒还真的有东西能让这个病号拿。
“那个,你拿好了。”
她说着,指向一旁的角落。
角落里默默卷着一块红布。
陆庭深将东西拿起,展开,却见是一面锦旗。
【感谢陆庭深同志舍己为人,抓获持凶歹徒三名!】
手写的毛笔字,苍劲有力。
“唐叔写的,说让你带回队里,也是荣誉。”
军队里从来不收群众一针一线,但若有锦旗,还是会收下来。
毕竟是荣誉勋章,也会让战士们更有动力。
“我还以为会是你亲自写。”
陆庭深说着,将锦旗小心收起来。
走出医院,只见程江洋已经在等着了。
见到两人,他将手中的烟摁灭,先一步坐上驾驶位:“走吧,哥给你当一回司机。”
吉普车稳稳在卫生所停下。
秉持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程江洋拎着大包小包先一步走进去。
林禾安陪着陆庭深慢慢走在后头。
晌午,卫生所并不太忙,龙君兰抱着厚厚的册子迎面上前。
“哟,你们今天回来了?”
见到两人,她有些意外,却神秘笑笑。
“这下可有意思了。”
不等林禾安问清楚,龙君兰便拍拍她的肩,先行离开了。
林禾安不明所以,却也没追问,和陆庭深一起走进了诊导大厅。
门口的花玻璃上一左一右贴着两个大字:“安静”。可门内却又喧闹声传来。
林禾安将门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眼前。
是莫晓霞。
第30章
陆庭深之前提到过,莫晓霞因窃取关键文件并恶意中伤林禾安,被送入劳改所接受改造,短时间内无法出来。
林禾安听后,只当作一个笑谈,随即抛诸脑后。
她不会再为这种不值得的人浪费时间与精力。
卫生所已经将莫晓霞除名,等她劳动改造结束后如何安置,已不再是自己需要操心的事。
本以为这辈子再无交集,却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她。
此刻,莫晓霞正穿着深蓝色的劳改服,双手捂着腹部低声抽泣。
看到林禾安和陆庭深时,她的表情微微一变。
接着,哭声变得更加响亮。
“我也想赶工完成任务,可我的肚子实在太疼了,实在没办法继续工作。”
林禾安走近几步:“怎么回事?”
值班护士见到林禾安,立刻开始抱怨。
“莫晓霞说她腹痛难忍,非要求住院治疗,但我们从头到尾给她检查了一遍,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这分明就是偷懒不想干活!”
护士的声音不小,莫晓霞听得一清二楚。
“你瞎说!我确实肚子疼,有些病不是检查就能发现的。”
“我们这里的医疗水平当然比不上国外,但也不是完全没用啊。”
话音未落,就有人替林禾安反驳道: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咱们国家如今发展迅速,日新月异!”
“新中国一路走来多么不易,大家有目共睹,我们都是祖国的一分子。”
“你瞧不起咱们,咱们还不稀罕你呢!就算你投靠洋人,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莫晓霞被众人七嘴八舌说得脸色发青,索性蹲在地上抱着肚子装作痛苦不堪。
看着眼前这一幕,林禾安皱起眉头。
又是这套把戏,上次在榕溪村,她也是用这种方法诬陷自己下毒。
同样的套路重复两次,实在令人厌烦。
林禾安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她没事,顶多是中午吃得太多导致胃胀气,不用理会。”
“让她回去继续干活吧。”
话音刚落,莫晓霞猛地抬起头:“你凭什么说我没事?我明明……”
“就凭我是研究院的医生。”林禾安语气沉稳地打断她,“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出事。”
莫晓霞尖叫起来:“你算老几?凭什么担保……”
“就凭她解决了大规模传染病的问题,荣获二等功奖章。”
陆庭深迈步上前,站在林禾安身旁。
莫晓霞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一下:“庭深哥……”
陆庭深没有给她机会开口:“如果你觉得禾安不足以担保你,那么我,以空军一队队长、空军中级校尉的身份向你保证,你绝不会有事。”
“我们夫妻俩共同担保,莫同志,请安心回去改造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陆庭深特意加重了“夫妻”两个字的语气。
众目睽睽之下,林禾安的脸瞬间红透。
莫晓霞再也找不出理由推脱,旁边的监管人员连忙上前将她带走。
临走前,莫晓霞狠狠瞪了林禾安一眼。
但这目光毫无威慑力。
“走吧。”
正要离开时,龙君兰突然跑进来。
“禾安,卫生所来了人,说是找你有事。”
林禾安满心疑惑,跟着龙君兰走到门口,却发现是秋萍。
“秋萍姐,怎么大老远跑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家男人拉货出门,我就顺便跟来了。”
秋萍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林禾安往外走。
出了卫生所后,她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禾安,你手上的伤不是还没好嘛。”
“我认识一位中医,说不定能帮你治好。”
第31章
听到手有可能治愈的消息,林禾安内心猛地一震。
这双不完整的双手,已经让她苦恼了太久。
因为这双手,研究院特批资金,专门为她购置了一台打字机。
如果真的能治好手,她就不用再局限于理论研究,也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困扰。
更不用总是被特殊对待了。
“秋萍姐,你说的那位大夫真的这么厉害?”
面对林禾安充满期待的目光,秋萍肯定地点点头。
“没错,那人是我娘家村里的,从小就开始学针灸,到现在已经有六十多年的经验了。”
“以前也有个和你情况类似的,只是腿脚不便,走到哪儿都没办法治,结果他给看好了。”
“我觉得,连那么大的一条腿都能治好,你的手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林禾安连连点头,但还是有些疑惑。
“姐,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说,还要这么……”
还这么偷偷摸摸的。
“哎呀!我怎么敢在病房里跟你说,这里是医院啊!”
秋萍摇了摇头。
“这里都是洋医生,他们觉得中医全是骗人的把戏,我要是在里面提这个,还不被赶出去?”
听到这个原因,林禾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忽然起了逗趣的心思,故意说道:“姐,你不知道吧,我也是搞洋医学研究的,在这儿做实验呢。”
看着对方一脸紧张的样子,林禾安笑得更欢了。
“姐,别担心,中医才不是骗人的。”
“那可是咱们民族传承了几千年的瑰宝,是文化遗产,值得好好保护的。”
“你快告诉我那位大夫在哪,等我把手治好了,一定去你家感谢你。”
见林禾安这样,秋萍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捶了她一拳。
“你这丫头,真是吓死我了。”
“那个人就住在我的娘家村里。”
“他姓高,叫高士坤,年纪大了,最近很少出诊看病。”
“不过他和我们家沾点亲戚关系,你们带两坛好酒过去,我再帮你说说好话。”
“算起来他是小虎的堂舅爷爷,而你是小虎的救命恩人,他一定会给你治的。”
喉咙微微发涩,林禾安转过头去。
“姐,别这么说,我哪算得上是小虎的救命恩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没有你们的帮助,庭深现在都不可能站在这里,说起来,还是我欠你们更多一些。”
秋萍紧紧握住她的手。
“你这是说什么话呀,讲什么欠不欠的。”
“咱们是朋友,互相帮忙是很正常的事,谈不上谁欠谁。”
林禾安点点头,露出了笑容:“那行,姐,谢谢你了,等我这边忙完就去找你。”
告别了秋萍,回到病房时,陆庭深已经把自己安排妥当。
桌上放着两本鲜红色的小册子。
那是结婚登记证。
陆庭深走上前说道:“我已经和上面商量过了,等我的伤好了再去补拍照片。”
“但我实在等不及要拿到这本册子,所以他们先给了我们没贴照片的版本。”
“你先收着,到时候我们再去拍照。”
那红色的小本子像是一团真实的火焰,握在手里暖意十足。
林禾安没有耽搁,第二天就向研究院请了假。
张旭日连连点头:“这是大事,等你的手好了就能跟我一起做实验了。”
“顺便……”
他语气一转:“要是那针灸真有用,我也想去试试,最近这肚子越来越大了。”
旁边有同事调侃道:“老张,你这根本不用找中医,我能给你治。”
“就一句话,少喝酒。”
办公室里气氛融洽,林禾安办完审批手续后笑着走了出来。
门口,陆庭深倚在柱子上,看到她便露出灿烂的笑容。
“走吧,我已经向上级打了报告,没有你我的伤好不了。”
“参谋长说了,让我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所以现在,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第32章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一本正经。
乍一听,还真让人觉得有几分可信。
林禾安忍不住笑出声:“别耍嘴皮子了,出发吧。”
两人走到门口时,一辆牛车稳稳地停在路边。
赶车的小伙子戴着草帽招呼道:“哥,人都齐了吧,咱们可以出发了。”
看着前面那头甩着尾巴的大水牛,林禾安哭笑不得。
“这牛车你从哪儿找来的?”
小伙子自来熟地接过话茬:“哥给了我两张电影票,让我约小翠去人民广场看电影呢。”
说着,他扬起鞭子轻轻拍在牛背上:“走喽!”
牛车缓缓启动,林禾安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非要坐牛车?”
现在马路上虽然汽车不多,但大家一般也不坐牛车了。
林禾安上次坐牛车,还是小时候陪母亲去集市。
陆庭深却一脸无奈:“只能坐牛车,大家都忙着训练,没人会开车,我们也不会。”
两个病号谁也别说谁。
林禾安扶住差点掉下去的包。
“不是还有三轮车吗?那个我会骑啊。”
陆庭深果断摇头拒绝:“不行,路太远,我舍不得让你累着。”
牛铃叮当作响,仿佛牵动着人心。
晚上,两人终于悠悠晃晃地到了榕溪村。
“明天去找秋萍,我已经跟阿妈说过了,今晚咱们先在家住下。”
林禾安站起身,活动着被颠得酸痛的屁股。
林母早已等在门口,一见两人便迎了上来。
“安安,回来啦,庭深也回来啦?”
林母还不知道陆庭深恢复了记忆,只觉得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性子变了,有些拘谨。
“林姨,好久不见。”
陆庭深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大叠肉票递过去。
“这些都是队里发的,在部队用不上,您收下吧。”
林母摆手想推辞,却被林禾安拦住:“阿妈,您拿着吧,我们确实用不上。”
“之前我和庭深闹了点小矛盾,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惊险,她不想让林母太过担心。
听到这话,林母这才松了口气:“这样啊,你这孩子也不早点说,害我提心吊胆的。”
作为母亲,她总是担心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好。
如今看到两人相处如常,也就安心了。
“前阵子我眼皮一直跳,我还以为是坏事呢,没事就好。”
“快进屋吧,知道你们回来,我把腊肉热好了,味道可香。”
林禾安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阿妈,冬天村里没什么事,我和庭深都在队里,军区大院的房子空着,您搬过去住吧,也能帮我们照看一下。”
榕溪村的房子毕竟老旧了,总有些问题。
以前林禾安就提议让林母搬家,可林母一直不肯。
“我都住了一辈子了,再说你一个出嫁的女儿,总和妈住一起也不合适。”
现在她住进了宿舍,林母自然不用再避嫌了。
可林母还是拒绝:“安安,这房子是你爹建的,我住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你爹走得早,我想替他守着这个家。”
林母有自己的想法,林禾安见状也不再勉强。
不过就是跑远点,多回来看看阿妈罢了,也不是难事。
两人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便跟着秋萍去了她娘家所在的村子——牛栏山村。
秋萍熟练地带路来到村里最偏僻的一户门前,敲了敲门。
“高老爷子,我是秋萍啊,我妹妹手受伤了,您帮忙看看吧?”
“瞧瞧,我还给您带了酒呢,自家酿的高粱酒,特别香!”
木门瞬间打开。
一位白眉白须的老者走了出来:“酒呢?看在酒的份上,你妹妹我就治了。”
林禾安连忙拎着酒上前:“高先生您好,我叫林禾安,麻烦您了。”
看清林禾安的模样后,高士坤却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楚:“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林禾安也是一怔,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我叫林禾安。”
“姓林……”
高士坤垂下眼帘,低声念叨着,随即转身走进屋里,留下决绝的背影。
“我这里不给姓林的人治病,你们回去吧。”
第33章
一声沉闷的关门声从那扇陈旧的木门后传来。
墙角挂着的干玉米棒子轻轻摇晃,灰尘飘落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
秋萍显得有些慌乱,急忙上前敲门。
“堂舅爷爷,您这是干什么呀,有啥事好好商量嘛。”
“咚咚”的敲门声让人心跳加速。
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了气势汹汹的吼声。
“我说过了,我不会给姓林的看病!你们赶紧离我远点!”
秋萍开始着急起来,紧紧抓住了林禾安的手。
“妹子,这老爷子年纪大了,脾气有点怪,你别在意。”
“这样吧,你先到我家坐一会儿,我去跟他好好沟通沟通。”
林禾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呼吸和心跳越来越沉重。
事情似乎总是不如人意……
但现在除了等待,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她僵硬地点点头,跟着秋萍去了她娘家坐下。
“那边桌上有些果子,都是没喷药的,可以直接吃。我爸妈去县城转悠了,你们就自己随便吃点吧。”
安排妥当后,她再次安慰道。
“妹子,你放心,既然是我的妹妹,我就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
秋萍确实把林禾安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操心。
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林禾安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姐,我等你的消息。”
秋萍离开后,林禾安盯着面前的果盘发呆。
说是果盘,其实是一个掉了漆的饼干铁盒,上面印着“花好月圆”四个字。
“想不想吃糖?村道上有人在卖。”
陆庭深的声音刚落,一根细长的小棍就被递到了她面前。
上面凝固着琥珀色的糖浆,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林禾安接过糖,心情稍微好了些。
“你哪来的钱买糖?”
她记得很清楚,陆庭深醒来的那天就把钱包和存折全交给了她。
“谁掌控经济,谁就掌握主动权,我已经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
“我没钱。”
陆庭深坦然地说着,摊开了手心。
“我赊的账,说要找媳妇拿钱。”
林禾安忍不住笑出声,刚想掏口袋,又突然反应过来。
“村里有没有小卖部之类的?咱们既然来了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虽然来的时候已经带了两条腊肉给秋萍,但看她家的情况,两位老人可能更喜欢零食。
陆庭深点头:“村头就有,我们去看看吧。”
早在进村时,多年的军人习惯让他迅速摸清了地形。
两人出门前,怕秋萍回来找不到人,留下了一张字条。
林禾安叹了口气:“要是传呼机普及就好了,人人都有,我们就不用特意告诉她了。”
“或者每家都能装电话,那就更方便了。”
“要不你再大胆想想呢?”
陆庭深笑了笑:“到时候每个人都能随身带着电话机,随时都能联系。”
“说不定还能一边打电话,一边看到对方的脸呢。到时候我执行任务的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你就不用每天担心了。”
林禾安想起了部队里的电话,别说能不能看到脸,光是听筒,举在手里都觉得沉。
“那怎么可能呢,你别瞎想了,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吧。”
“说不定呢。”
陆庭深推开房门,一束阳光洒进屋内,金灿灿的。
他站在阳光中,眉眼分明如雕刻一般,朝她伸出了手。
“以后会更好的。”
第34章
两人从房子里出来,在村道上完成了麦芽糖的付款。
一路走到村子尽头,映入眼帘的是用粉笔写成的招牌:【红星小卖部】
“二位想买点啥?”
一位卷着头发的大姐从小窗口探出头来,笑容满面地招呼他们。
村里的小卖部大抵如此,一个小窗口连接着外面的世界,顾客告诉老板需要什么,老板就会递过来。
“我们想找些零食,您这儿都有哪些?”
林禾安凑近小窗口往里瞧,只见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小食品,让她一时难以抉择。
“稍等一下哦,咱们有专门的清单,我拿给您看看。”
大姐说完,递过来一本色彩鲜艳的小册子。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本相册,每一页都贴着干净的零食包装纸,旁边还标注了名称、编号以及口感和味道的描述。
林禾安忍不住赞叹:“这么详细的清单真是太棒了,这样挑选起来方便多了,您真厉害。”
大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哎呀,这可不能算我的功劳,是我女儿的主意呢。”
“总说仕农工商,商排最后,但我总觉得她将来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现在改革开放了,商人也是社会的重要支柱,您女儿一定行,到时候您就等着享福吧。”
陆庭深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册子上的某个包装,与林禾安商量起来。
“媳妇,这个怎么样?我想试试看。”
那包装是绿色的,图案显示是一种蚕豆制品。
本来看起来很普通,但口味一栏却有一句话被特意标注了出来——
【超级辣,慎重尝试,售出后概不退换!!!】
三个感叹号格外醒目。
然而,这样的警告反而勾起了两人的兴趣。
林禾安点头回应:“那就买吧。”
大姐听闻凑近看了一眼,随即提醒道。
“妹子,我女儿说过,这东西特别辣,你们可能不喜欢。如果要买的话,建议先尝一口再决定。”
说着,她端出一个盘子,上面撒了些粉末状的蚕豆。
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拿起一颗放入口中。
刚咬下去,先是咸香扑鼻,紧接着一股辣味猛地窜上来,直接冲击到脑门。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林禾安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姐的女儿会反复强调提示的重要性。
原来是芥末的辣劲!
那三个感叹号果然不是多余的。
“咳咳……”林禾安嗓音沙哑地问,“你还打算买吗?”
“当然买!带回去给那些小子见识一下。”
陆庭深打开两瓶汽水,递了一瓶给林禾安。
两人又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挑出了自己想吃的零食,还为秋萍家准备了不少,装满了两个袋子。
见这种蚕豆只剩下几包,两人干脆全买了下来。
大姐高兴地忙着给他们打包。
“哎呀,我跟你们说实话,要不是你们买了,这些蚕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每天拆开试吃剩下的都扔掉了,谢谢你们帮我解决了难题,这两瓶汽水就当是我送的吧。”
接着,她又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
“你们俩看着挺陌生的,是来村里走亲戚的吗?”
林禾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低落:“我们是来看病的……”
话还没说完,陆庭深便急切地追问:“大姐,您知道高士坤高老爷子,是不是跟一个姓林的人有过矛盾?”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大姐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老爷子以前有个女儿,那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结果被一个姓林的男人害死了。”
“那个人叫啥名字来着……”大姐稍微想了想,“对,叫林德斌。”
听到这个名字,林禾安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她已经去世十多年的父亲,就叫林德斌。
第35章
嘈杂声从周围涌来,仿佛要把人淹没。
林禾安的脑袋一片混沌,完全无法思考。
会不会是弄错了?难道有同名同姓的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在这一带,姓林的人屈指可数。
小时候读书时,整个学校的同学里,只有她的姓是独一无二的。
记忆中,父亲总是满脸笑容,把她高高举起,让她骑在他的肩膀上玩耍。
“我们安安最棒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一向憨厚温和的父亲,在别人嘴里竟然与一条人命扯上了关系。
眼前一阵发黑,身体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林禾安差点站不住,却有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那股暖意透过衣服传来,让她勉强站稳了脚跟。
陆庭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大姐,能不能说详细点?我们也好奇得很,想听个新鲜事。”
“没问题啊,我正好闲着呢。”
大姐笑着点了点头,还递过来一盘瓜子。
“你们是外村的,可能不清楚,这高老爷子一辈子没结过婚。”
“四十多年前吧,他进山采药的时候,在山里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女孩。”
“老爷子心软,舍不得看孩子就这么死去,就带回来养大了。”
“那时候看中医的人少,他就每天编草鞋去集市上卖,靠这点收入把孩子拉扯大。”
“谁知道呢?等那女孩长大了,居然跟着一个姓林的男人跑了。”
“跑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就传回消息,说是遇到山洪,两人都没了。”
“气得老爷子当场差点背过气去。”
“大病了一场之后,他就很少出门了,估计是真的伤透了心,真是可怜啊。”
大姐说着这些,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林禾安听在耳中,却如同雷鸣般震撼。
过了很久,她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开口问道:
“姐,你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吗?”
大姐点头回答:“那女孩没跟高老爷子姓,据说是在柳树下捡到的,所以取名叫柳飞英。”
母亲的名字。
最后一道真相如同巨浪拍下,将她心中的小船彻底击碎。
她陷入了无尽的深渊。
……
带着大包小包回到秋萍家时,她已经在家了。
“不是说了不用买了吗?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这让我多不好意思啊。”
林禾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姐,刚好顺路就买了些,你拿回去给小虎尝尝,大人小孩都喜欢吃的。”
秋萍推辞不过,只好半推半就地收下了东西。
“你这个人啊,要不是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我都觉得过意不去。”
“我已经和老爷子说了,你救了小虎,他答应给你治病了。”
林禾安点点头,却没有露出任何笑容。
“姐,我今晚得回家一趟,有些事情要跟我阿妈说,明天再过来。”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离开了。
“不吃完饭再走吗?”
秋萍喊了一声,那个单薄的身影只是挥了挥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门外,陆庭深一直等着。
两人一路沉默着赶路,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直到深夜,他们终于回到了家门口。
看着院子门口褪色的对联,林禾安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藏在门后,等着扑向她。
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耳边传来令人安心的声音:
“禾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眼眶微微发热,但心里却平静了许多,林禾安轻轻点了点头,推开了门。
林母正在做针线活,看到林禾安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
“安安怎么回来了?那中医怎么说?”
“阿妈……”
话刚出口,声音便哽咽了。
“您以前不愿意跟我说的,我的阿公,是不是叫高士坤?”
第36章
林母的脚步骤然停下。
开口,带着些小心的颤抖:“安安,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心中的情绪像是潮汐,一下下拍打在岸边的礁石,将海岸冲碎。
林禾安深深吸了口气,咽下喉间奔涌的情绪。
垂下眼,声音发紧:“阿妈,你从没带我去见过阿公。”
落寞的声音,刺得林母的心脏都紧了紧。
半晌,她叹了口气。
“罢了,安安,去窖里取两坛酒。”
“我带你去见见你阿公。”
半个小时后,林禾安抱着酒坛,步步跟在林母身后。
陆庭深身上有伤使不了力,还是虚虚扶着,怕林禾安吃力。
林母走在前方,出了村却并不往牛栏山村的方向走,林母转身,带着两人进了榕溪山。
夜晚的树林隐隐重重,茂密的树丛只透下碎片的月光。
偶尔有鸟叫声响起,上头便细细簌簌响动几下,落下一片枯叶。
这是往公坟的方向。
榕溪村依山而建,大家从山里走出,也是最终的归宿。
可为什么,明明高老爷子还活着,阿妈却要带她来这里?
莫非,中间还有其他的误会。
阿爸不是采花贼,阿妈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不孝女。
山路崎岖,落着细碎尖利的石头。
林禾安踩在上面,却不觉得硌脚。
鞋里,是阿妈纳的垫子,厚实柔软,连花色都是最好看的。
她曾问过:“阿妈,鞋垫子都不露出来,就不用再包花布了。”
阿妈却摇摇头,老花镜片被刮得花了,印出朦胧的烛光。
“那不成,我的安安是最好看的闺女,别说鞋垫子,就是鞋底子也得是最漂亮的。”
这话落在耳边,仿佛昨日重现。
心里立刻软地一塌糊涂,林禾安紧了紧手中的酒坛。
如果不是误会,阿妈真的是跟阿爸跑了,她走破了脚趾头喊破了嗓子,也要让两人和好。
把那些流言蜚语清剿干净。
“当心。”
陆庭深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林禾安脚下一空,险些摔倒。
却落入坚实的怀抱。
林禾安松了口气,有些后怕地抱紧了酒坛。
“幸好有你。”
林禾安说着,陆庭深却摇了头。
他的声音自后传来,带着低沉的鼻音,像是唱片里的小提琴。
“禾安,不要幸好,我要你觉得理所应当。”
对他的所作所为理所应当,甚至在他没来得及的时候嗔怪,有恃无恐,那才是对的。
是他对她还不够好。
不过多久,几人来到了墓地。
林母默默走着,走到最深处,那里立着孤零零无名的碑。
“禾安,过来,把酒摆上,这就是你阿公。”
林母说着,眼圈有些泛红,又摇摇头,笑得自嘲。
“也不是你阿公,这就是我自己偷偷立的碑,我根本没脸再去见你阿公。”
她看着无边的夜,声音飘向远方。
“当年,还没你的时候,我跟你阿爸还没成家。”
“你阿爸来我家里提亲的时候,阿公没同意,说再留两年。”
“那时候动荡啊,你阿公也是为了我好。”
“可就在那天晚上,你阿爸的兄弟找过来,说凤华家让土匪的抄了。”
“凤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担心,连夜就赶了过去。”
“可第三天事情解决了……我回来……”
林母说到这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就听说你阿公他……以为我跑了……气地去了……”
“我对不起你阿公,我没脸见他……”
她再说不下去,捂着脸低声啜泣。
林禾安却明白过来,是高老爷子病重垂危,村里人瞎传话罢了。
有时大家也不是有心,就是传着传着便变了味。
就连陆庭深都被传过好几次牺牲,这简直太习以为常。
见是个误会,林禾安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猛然落了地。
她快步上前,抱住了林母。
“阿妈,那您别哭了,对着石头哭多不值当啊。”
“阿公还活着呢!”
第37章
第二天清晨,秋萍又一次敲响了高士坤的房门。
门很快打开,一位精神焕发的老者缓缓走出。
他的目光扫过林禾安的脸庞,灰暗的瞳孔微微一颤,随即移开视线。
“进来吧,每天一个疗程,扎完针就离开。”
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林禾安却露出一抹笑容。
“阿公,在针灸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高士坤的脚步顿住,猛地转身:“你胡乱喊什么?”
“我没有乱喊。”
林禾安笑着退到一边,将身后的林母显露出来。
“爸,我回来了……”
听到林母的声音,高士坤浑浊的眼睛似乎瞬间失去了焦点。
但当他看清面前的人时,虽然模样已变,却还能依稀认出从前的模样。
“英儿?”
“爸!是英儿不孝,这么多年没回来看您!”
林母说着话,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林禾安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这时一只手臂搭上了她的肩膀。
“走吧,给他们留些独处的时间。”
林禾安点点头,和陆庭深一起走出了院子。
两人在村道上随意漫步,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村口的小卖部。
走进去,只见大姐身旁站着一位年轻女子。
她穿着波点长裙,头发梳成大波浪,嘴唇涂得鲜艳动人。
大姐抬起头,看见了林禾安。
“妹子,你们来了?来,这位是我女儿。”
“闺女,这就是昨天把你的蚕豆全都买走的客人。”
卷发女子笑了笑,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喻逢春,枯木逢春的逢春。”
“你好,我叫林禾安,这是陆庭深,我的丈夫。”
当“丈夫”两个字出口时,林禾安瞥见身后的人轻轻一笑,仿佛十分满意。
刚伸手准备回应,却被对方紧紧握住。
“禾安,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也不打扮一下呢?”
林禾安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衣。
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皂荚的清香,辫子也梳理得整齐有序,没有丝毫凌乱。
“我没觉得哪里没打理好呀。”
“我不是说你脏。”喻逢春拉着她的手,“你这么漂亮,不精心装扮一下太可惜了。”
“来,我帮你换个时髦的发型,再化个妆,肯定比电影明星还要美。”
就这样,林禾安被带进了小卖部里间。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林禾安被按在镜子前坐下。
一块大布盖过来,只露出了头部。
“来,我给你剪个齐刘海,你的气质很适合,而且容易打理,不用天天折腾。”
“再换套衣服,我最近进了一批新货,这件碎花连衣裙特别适合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半小时过去了。
陆庭深坐在小卖部里,显得有些无聊。
刚才他和大姐聊了几句,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职业和工作情况。
这才意识到,自己需要继续加强反侦察训练了。
“陆军官,你这么优秀,有没有单身的兄弟介绍一个?你看我女儿还没嫁人,我心里着急啊。”
话音刚落,就被喻逢春打断了。
“妈,您别老操心这个,现在对我来说,赚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都往后排。”
她说着,从门后走出来,却发现林禾安不见踪影。
看到陆庭深一脸期待,喻逢春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想见媳妇呢?禾安,快出来吧,咱们隆重登场了。”
话音落下,一道白色身影优雅地走了出来,停在陆庭深面前。
整个房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怎么样?”
林禾安紧张地问着,不自觉地绞紧了裙角。
过了许久,陆庭深才开口回应。
他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眼神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其实你出来之前,我想说的是,不管你怎么打扮,化不化妆都一样好看。”
“但现在看到你,我还是忍不住要说,真的太漂亮了。”
第38章
突如其来的告白如同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心脏猛地一颤,片刻后才缓缓泛起一丝甜意,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
林禾安有些底气不足地嘟囔了一句:“就会花言巧语。”
“是真的。”陆庭深说完,这才慢慢移开了目光。
“你们这儿还有没有类似的裙子?只要是适合她的,我都买了。”
林禾安连忙摆手拒绝:“买这么多做什么?平时又没什么机会穿。”
“再说了,你的钱都在我这儿呢,别装什么大款了。”
她本以为这样能打消陆庭深的念头,却没想到他轻笑一声,从夹克内侧掏出一个钱包。
“小林同志,下次长点记性,看看我是不是藏了私房钱。”
最终,两人满载而归。
刚走出没多远,就看到秋萍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你们俩跑哪儿去了?我找了好半天。”
看到林禾安,秋萍愣了一下,但没时间细看。
“你这身打扮还挺不错,先别管这些了,赶紧跟我走吧,你阿公要见你呢。”
几人不敢耽搁,连忙赶回了高家院子。
一进门,就看见眼圈泛红的林母。
“安安快过来,让你阿公好好看看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林禾安拉到高老爷子面前。
面对这位长辈,林禾安难免有些紧张,乖巧地开口:“阿公好。”
高士坤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略显别扭地哼了一声。
“你养闺女比我强多了。”
这话显然是说给林母听的。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陆庭深。
“那个小子呢?”
陆庭深听到召唤,立刻上前站定,姿势标准利落。
“高老先生您好,我叫陆庭深,是一名空军飞行员,也是空军一队的总队长,目前是中级校尉军衔。在多次对外作战中,我曾获得两次一等功、五次二等功……我和禾安已经结婚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陆庭深一口气说完,声音略显紧张。
平日里低调的陆连长,那些奖章证书堆满了抽屉也从未炫耀过,但此刻,他却将自己所有的履历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仿佛害怕自己不够优秀似的。
不过,以陆庭深这样的资历,确实很难让人不满意。
果然,高士坤听完后,语气缓和了不少。
“你闺女的眼光比你好。”
虽然这是误会,但他依然对姓林的小伙子没什么好感。
认了亲之后,高士坤不再拖延:“来,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林禾安走上前,将右手摊开,露出掌心那道丑陋的疤痕。
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情绪难以抑制。
高老爷子凝视着,用苍老的手轻轻按压了一下她的掌心,陷入了沉思。
这种沉默让空气变得格外压抑。
林禾安心知肚明,这道旧伤早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之前尝试过无数次,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一次次的希望变成失望,让她渐渐失去了信心。
这一次,或许也只是又一次徒劳无功罢了。
“试着分别动动你的五个手指。”
听到高士坤的话,林禾安努力活动着手指。
动作虽然吃力,但总算还能完成。
“没事,根本没伤到要害,可以治。”
“真的吗?”
高士坤说得云淡风轻,可林禾安却像被雷击了一般,怔住了。
迎着她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高士坤坚定地点点头。
“我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你是我的外孙女,就算拼上这条老命,我也要把你治好。”
第39章
老爷子提到,林禾安的手疾已经持续多年,虽然能够治愈,但过程较为漫长。
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林禾安担忧研究院的项目进展,于是打电话回去申请假期。
张旭日那边犹豫了好一会儿。
“小林啊,要不你问问你阿公,愿不愿意到研究院来?”
“一方面你可以回来工作,另一方面我们也确实想结合中医进行研究,毕竟这是传承千年的宝贵文化。”
“再说了,陆校也得回队伍,你们也不想分开吧?”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面面俱到。
林禾安心动了,如果能把阿公接到研究院,她妈妈肯定也愿意一同前往。
回家一说,老爷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去哪儿都行,我又不是非得在这儿念咒,只是怕哪天闺女回来找不到门罢了。”
旁边,林母眼眶泛红:“爸……”
“好了好了。”老爷子挥挥手,“这么大个人了,别哭了。”
就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到了空军基地。
上级对老爷子非常重视,在研究院附近安排了住处。
至于林母,林禾安本以为她单独住在军区大院会不习惯,没想到她很快融入其中,当天就找到了一起干活聊天的伙伴。
搬家那天,林母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即便他们四人加上秋萍一家三口和喻逢春两人,依旧吃不完剩下不少。
短短几天,秋萍和喻逢春聊得投机,打算联手创业。
“秋萍的绣工精湛,我准备打造一个全新的旗袍品牌,纯手工定制旗袍,再加上发型设计,肯定能赚大钱!”
“好啊。”林禾安笑了笑,“到时候我当你们的第一个顾客。”
大家有说有笑,就像天上皎洁的明月。
今天是十五,月亮圆圆满满。
第二天,林禾安正式开始接受治疗,细长的银针刺入皮肤,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刺痒感。
仿佛有蚂蚁在骨头上爬行。
“忍着,这是神经开始有反应了。”
听到老爷子的话,林禾安咬紧牙关,硬是坚持了下来。
难熬的疗程结束后,老爷子一口吹灭了艾灸的香烟。
“你再活动下手指给我看看。”
林禾安试着动了动,只觉得小臂内有些刺痛,但手指不再像以前那样剧烈颤抖。
虽然还有一点轻微的颤动,但效果立竿见影。
困扰她许久的问题,终于要迎刃而解了。
在给林禾安治疗的过程中,老爷子顺便也给陆庭深扎了几针。
“这是强身健体的针,你的伤恢复得快。”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陆庭深的伤口真的很快就拆了线。
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林禾安每天从研究院出来后,便去做针灸治疗,两点一线。
陆庭深则更忙一些,每天训练、巡航,外出参加战术演习。
但不管多忙,两个人都会一起回去,在基地里散步,十指相扣。
陆庭深的伤好了,两人本来应该去拍结婚照。
但他又一次申请了延期。
“安安,等你的手好了,我们再一起去签字好不好?”
结婚证上需要签名,以她现在的字迹来看,实在有些影响美观。
林禾安握紧了拳头。
她的手好了很多,只是力量还不够。
做实验没有问题,但写字这种精细活仍然有些困难。
不过还好,他们一直在一起,不必急于一时。
“好。”
话音刚落,空旷的操场上传来了警报声。
“请全体同志注意,五分钟内在操场集合!”
“诸州发生7.5级地震,所有人听从支援命令!”
第40章
两人表情骤变,立刻朝操场奔去。
一位领导正在台上发言:“同志们,诸州遭遇大地震,伤亡严重,作为中华民族的一员,我们必须支援受灾同胞!”
“后勤部门立即盘点可用物资……医务组准备出发救援……空军一队前往灾区勘察情况,其余队伍待命!”
“是!”
陆庭深回应后迅速准备出发,却瞥见林禾安朝医务室跑去。
他急忙追上前:“安安,你得回研究院。”
“不行。”林禾安坚决摇头,“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前线。”
被拦住脚步时,她挣扎着反抗。
“放开我,陆庭深,我要去前线。”
见她如此固执,陆庭深眉头紧皱,握住了她的手腕。
“林禾安,我命令你回研究院!”
“这是7.5级地震!稍有不慎就会危及生命,你以为这是小事吗?”
尽管内心焦急,但看着林禾安的神情,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回去吧,别让我分心担心你,好不好?”
然而无论他怎么劝说,面前的人已红了眼眶。
“陆庭深,我要去一线!”
“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责任!”
“你要奔赴战场援助,我也要同行!”
“手术台就是我的战场,我不能退缩!”
“而且,陆庭深,你能不能离我更近一点……”
话音刚落,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林禾安抹了把眼泪:“陆庭深,你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
“如果我跟着去前线,至少能帮上忙,不用在这里干等消息。”
“如果你把我留在这里,我会一直为你担心……”
泪如雨下,林禾安无助地擦拭,忽然感到自己被紧紧拥入怀中。
陆庭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微微颤抖。
“好,我们一起走,平安去,平安回。”
最终,两人一同登上了前往灾区的车辆。
货车数量不足,连大巴车也被用来装载物资。
陆庭深咬牙下令:“空军一队全体听令,所有人登机,每架飞机携带两名医护人员,务必第一时间安全抵达一线展开救助!”
“是!”
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行动。
林禾安拉着龙君兰上了直升机。
“禾安,我没坐过飞机啊,这也没经过训练,不会出问题吧?”
龙君兰紧张得手心冒汗。
林禾安同样没坐过飞机,还是武装直升机,但她知道此刻必须保持冷静,安抚同伴情绪。
“没事的,我会陪着你,有什么状况我们一起面对。”
机舱内堆满了医疗物资,只剩下操作台前两个位置。
由于座位不够,林禾安索性与龙君兰蹲在后方。
螺旋桨轰鸣作响,机身轻轻摇晃,随即腾空而起。
“到了高空如果耳鸣就张开嘴,想呕吐就吐出来,不要硬忍。”
陆庭深叮嘱完,加快速度向灾区飞去。
每一分钟的延迟,都可能意味着更多生命的逝去,他们没有时间适应。
时间慢慢流逝,窗外景色飞快掠过。
林禾安逐渐适应了飞行状态,抬头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
远处隐约传来轰隆声,那是地震后的余震。
他们已经接近灾区。
天边突然出现一道刺眼的强光,令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片刻之后,一声巨雷在耳边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是雷暴天气!
第41章
在雷暴天气中飞行,几乎等同于拿生命开玩笑。
然而他们正赶往灾区,每拖延一秒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无数家庭因灾难破碎,许多人还被埋在废墟下等待救援。
时间根本容不得浪费。
太阳穴剧烈跳动着,陆庭深经过深思熟虑后,按下了通讯器。
“全体人员降低飞行高度,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全力前进,收到请回复。”
由于雷暴干扰,通讯连接不稳定,陆庭深连续播报了三次,才终于得到所有人的回应。
他迅速调整飞行高度,继续向前推进。
幸运的是,这里距离灾区已经很近,不久后便能看到满目疮痍的城市。
飞行编队很快抵达了一片空旷地带。
物资卸载完毕后,天空变得更加阴沉。
不远处,是劫后余生的人们,对着废墟放声痛哭。
“父亲!父亲你在哪儿!”
“我的女儿啊!你答应妈妈的话!别吓唬我!”
废墟上,无数身影快速穿梭。
那是救援队伍和搜救犬,在断壁残垣间寻找每一个可能的幸存者。
但余震不断,搜救犬和队员无法深入灾区进行详细排查。
无人机在这种恶劣天气也无法升空,所有试飞设备都被气流摧毁。
只能依靠空军进行侦查。
当最后一箱物资被搬下时,陆庭深并没有离开飞机。
“陈皓军跟我一起登机,绘制灾区地形图,其他人前往救援区协助!”
天空中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林禾安有些担心,看着两人重新登上飞机,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转身跑向救援区域。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躺着一排排伤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哀嚎与哭泣声此起彼伏。
擦伤、割伤,甚至骨折,在这种情况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最危急的是动脉出血和需要截肢的患者。
关键时刻,林禾安不敢冒险,她的双手还不足以胜任精细的手术操作。
于是她尽力为更多伤员处理伤口。
一个接一个包扎下来,手腕开始隐隐作痛。
老爷子曾叮嘱过,治疗过程中不要过度用力,以免劳损影响神经恢复。
但现在,面对这么多伤员,林禾安顾不上这些了。
“纱布,碘酒,下一个!”
好在灾区的紧急救助及时,随着一个个伤员被妥善安置,大家齐心协力之下,总算快要完成任务。
刚松一口气,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叫。
“不好了,快看天上,那架飞机要坠毁了!”
林禾安心头一紧,抬头望去,只见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一架武装直升机正朝这边急速飞来。
机身摇晃不定,还冒出一股黑烟。
显然是因为雷暴导致发动机故障!
脑海中一片空白,林禾安本能地冲了出去,在雨中仰望着即将坠落的直升机。
“陆庭深!”
无论她如何嘶喊,陆庭深都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飞机从头顶掠过的瞬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落下来。
伴随着一声大吼:“林禾安,接住!”
林禾安明白,这是灾区地形图。
这是陆庭深冒着生命危险绘制的灾区地形图!
飞机从视线中滑落,眼看就要坠毁。
那份用布包裹的地形图虽然暂时完好,但如果掉进水坑,肯定会被毁掉。
林禾安咬紧牙关,冲上前去,稳稳接住了它。
身后,“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四溅!
第42章
“陆庭深!——”
林禾安将地形图递出后,一刻也不敢耽搁,朝着失事的飞机跑去。
暴雨已经扑灭了火焰,但滚滚黑烟依旧弥漫。
林禾安赶到近前,望着眼前只剩下碎片的机身,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沉。
钢铁铸成的庞然大物都已支离破碎,血肉之躯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陈皓军冲上来,这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队长!队长把唯一的降落伞给了我!”
那最后的一丝希望,被雨水浸透,彻底破灭。
双腿一软,林禾安跌坐在泥泞中。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而心跳却偏偏与她作对,剧烈地撞击着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喉咙里像堵着一团血,腥气直往上涌,仿佛要将内脏都吐出来。
为什么,灾难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明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他们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一起,躲过了人为的伤害,却逃不过天灾的侵袭?
明明他们马上就要拍摄结婚照了。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林禾安挣扎着站起身。
泪水和雨水交织而下,分不清哪一滴是雨,哪一颗是泪。
她多想放声大哭一场,不顾一切。
然而身后、周围,哭声早已不绝于耳。
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生离死别。
甚至因为余震,搜救队员中已有牺牲者。
不远处的树下,一条搜救犬安静地躺着,它救出了十二个人,却被钢筋刺穿腹部,肠子散落一地。
它的训导员甚至连埋葬的时间都没有,便匆匆投入了下一轮救援。
伤员不断被抬出,她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
手心攥紧,掌纹间隐隐泛出血色的月牙。
咬紧牙关正要转身投入工作,耳后却传来陈皓军的惊呼:“队长!他还活着!快来救人!”
猛然回头,只见不远处,一棵高大的白杨树。
陆庭深正用一只手紧紧攀住树干,悬挂在数米高的半空!
就像在突发战斗中一样,他最后一刻跳出了机舱!
“快救人!”
很快有人搬来了梯子,将陆庭深安全救下。
林禾安冲上前:“庭深!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她慌乱地在他身上摸索,生怕错过任何一处伤口。
陆庭深握住她的手腕。
“禾安,我没事,只是划破了一点皮。你先去帮别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小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这需要缝针!我去叫人来帮你!”
林禾安刚要离开,却被陈皓军拦住。
“嫂子,我刚才去过卫生所,重伤员越来越多,那边的人手实在不够了!”
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必须放在首位。
林禾安闭了闭眼,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医用针线和碘伏纱布。
她可以处理消毒,但缝针……
抬起的手因过度劳累而不停颤抖。
这双疲惫不堪的手,根本无法完成精细的操作。
可是陆庭深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
林禾安深吸一口气,迅速拿起碘伏:“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为伤口进行消毒,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裂口,心痛得几乎碎裂。
消毒完毕后,接下来便是缝合。
林禾安取出医用针线,银针早已穿好线,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光。
她颤抖着将针头浸入碘伏。
随后,有些犹豫地开口:“庭深,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庭深打断。
“禾安,你缝吧。”
“就让我,成为你的第一个病人。”
第43章
半年后。
空军营审政厅。
“好了,男女双方靠近一点……”
“别贴太紧,男同志坐正些,别压着女同志。”
“看镜头,微笑,别盯着对方看。”
“女同志放松点,别紧张……对,就这样,保持住。”
“三、二、一,笑!”
“咔擦”,闪光灯亮起,林禾安终于松了口气。
为了这一刻,她已经忐忑不安了好几天,甚至早上化妆时还在深呼吸调整情绪。
“别乱动啊,眼影都花了。”
喻逢春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这是结婚照,你要是不好好打扮,到时候难看的是我。”
“就是。”
秋萍从旁边拿出两件白衬衫,“本来想给你准备旗袍,但穿白衬衫更经典,不过我还是给你们绣了名字。”
“最近这么忙,你还特意抽空给我们做这个。”
林禾安被喻逢春固定着脸,只能努力挤出一句感谢,“谢谢秋萍姐,你真是最好了!”
“我就不是最好的?”
龙君兰推门进来,半开玩笑地抗议,“前天当伴娘陪着你跑了一天,怎么没听你说我最好?”
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肯放过她。
林禾安只好求饶:“行了行了,你们都好,就我没好。”
“你还真没好!”
喻逢春手中的化妆刷敲了下她的手背,“再不老实,我给你脸上画只乌龟!”
林禾安乖乖听话。
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她才觉得之前的辛苦没有白费。
照片立刻被冲洗出来,背景红得鲜艳夺目。
工作人员用胶棒把照片粘在结婚证上,这本林禾安收藏了大半年的空白证件,如今总算完整了。
“好了,男女双方可以签名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陆庭深接过证件,“我帮你签,你帮我签。”
他说着,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林禾安】。
林禾安也不争执,只是笑着在旁边留下一笔端正娟秀的小楷——
【陆庭深】。
“你们俩还挺特别。”
工作人员盖下鲜红的印章,“挺有创意的名字写法。”
拿着结婚证回到军区大院,林母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饭菜。
刚坐下,老爷子忽然开口。
“小陆,让你背的那些脉案记得怎么样了?”
陆庭深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子要把中医知识教给林禾安,却非要让他学诊脉,但这也不是难事,他便顺从哄着老头开心。
一个月下来,常见脉象他基本都能背下来。
“都记住了。”
老爷子点点头,伸出手臂,“那你来给我看看,看看我身体怎么样。”
陆庭深应声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搭在手腕上,默默计算脉搏。
“您身体很健康,很硬朗。”
虽然如此,他还是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哪里出错。
见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那你再看看她妈的。”
林母把手递过来,陆庭深按住脉搏稍作思考,“有点火气大,可以吃点清热解毒的东西。”
“嗯。”老爷子很满意,“最后再看看禾安的。”
一只洁白的手腕伸到面前。
陆庭深轻轻按住,感受着规律的脉搏,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是什么情况?”老爷子问。
“喜脉……”陆庭深愣愣地回答,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禾安,“安安?”
看到一向坚毅的军官此刻不知所措的模样,林禾安的笑容愈发浓烈。
“喜欢这个惊喜吗?”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经被抱了起来。
“安安,我很喜欢。”
对面的人声音有些哽咽。
一米八七的大男人,在部队里让新兵闻风丧胆,此刻却红了眼眶。
“不只是喜欢惊喜,我更喜欢你。”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口袋里的结婚证掉在地上,翻开的页面露出一张灿烂的照片。
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容满面,不自觉地挨得很近。
背后的红色墙壁衬托下,右下角写着几个大字——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全文完)